第48章 帝後(第2/5頁)
他一瞬的怒意俱被謝韞闔住的眸子打散,幾乎是毫無形象地杵著地面撐身而起,而後踉踉蹌蹌地出了產房。
謝韞仿佛是在用最後一絲神智觀察人世,直到元承繹離去她才啟唇,大口大口咽下滾熱的參湯。
似經歷烈陽酷曬後的一莖菡萏,已是蔫然欲枯之態,正汲取了最後一點甘露,積蓄著力量,完成她此生的最後使命。
緊緊閉合的門扇阻隔了產房中的一切聲響。
廊檐下宮燈一盞盞,在冬雪中融出一片暖暈,可檐下的元承繹和元承晚都是一片死白面色,二人沉默地矗立在門外,已覺得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響。
元承晚覺得今夜的一切都無比地荒唐。
她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場噩夢,掩在袖內的手狠狠掐了掌心數次。
可痛感無比清晰,她的神智也無比清晰,清晰地告知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誰人都無法自這一場噩夢中蘇醒。
人終究是這世間的滄海一粟,在某些時刻總是無助無力的,哪怕世間至為尊貴的帝王,此刻亦不得不對著神佛低頭,一遍遍為妻兒虔誠祈禱。
元承晚也是如此。
她在心頭絕望地祈禱過數遍,可張開眼,風雪依舊。
這一切不是夢。
她只能接受一切。
接受裴時行六日前便遭難,至今不知生死;接受她的皇嫂莫名同崔恪一齊摔倒在一處閣樓,而今兩人雙雙昏迷,皇帝封鎖了宮門,可至今亦問不出線索。
元承晚在這個寒徹心骨的冬夜裏生出無限淒茫,可此夜連一輪月都沒有。
叫她滿懷迷霧都無法被照透。
“娘娘,再加把勁呀,快了娘娘,快了。”
仍是房內侍女的呼喊將她又一次拉回這一片無望的境地。
或許她只能等。
等到天亮。
或許天亮時隴上派遣的第二個信使也該到了,他會為她帶來喜訊,告訴她裴時行是安然無恙的。
今夜的所有痛苦煎熬都只是虛驚一場。
天亮時,謝韞也該平安誕下她的小侄兒,而後崔恪也醒來,所有的迷霧都會被驅散。
可直待到中夜,崔恪未醒,房內隱約傳來謝韞虛弱的嗚咽。
她還是沒能生下孩子,甚至虛弱的身體也漸漸無力。
他們兄妹二人無知無覺地立在檐下,所有的知覺也一並被風卷走。
元承晚將眸子木然地定在庭中一抔雪上,雪漸漸住了,並未再堆積起來。
唯有那抹雪光在她眸中漸漸明亮。
或許是天快亮了吧。
她動了動唇,雙眼澀的發痛,卻不肯移開目光。
東天將晞時,殿中終於傳出了初生嬰童的第一聲啼哭。
“哇——”的一聲,不算強壯,卻又清晰到令每個人都釋下重擔。
雪光越來越明,眾人周身的血液因這一聲控訴般的啼哭急速開始流淌,所有的知覺順著五臟六腑,一一重新附歸肉.體。
那哭聲漸強漸大,仿佛是今夜荒唐中的唯一一抹光亮,就此劃破黑夜,將所有人眼中凝凍多時的淚水也一並激發。
“娘娘生啦,是個小皇子!”
迷霧仿佛是在漸漸散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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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韞實在太過虛弱,強撐著一口氣生下孩子已耗費了她的全部精力。
此刻初生的孩兒被潔凈柔軟的繈褓包裹住,遞到皇帝懷中。
而他的母親正躺在床上,神態安然,沉沉睡去。
“皇後如何了,她何時才能醒?”元承繹緊凝著謝韞面色,一邊小心地抱著懷中的孩子。
這是他和謝韞的兒子。
這可憐的孩子還未能在母腹中吸收到足夠的養分便倉促地被迫提前來到這個世界,好似連繈褓都比阿隱出生之時短了一截。
他方才控訴似的哭叫了許久,眼下也同他的母親一樣,心無掛礙沉沉睡去。
“娘娘無事,只是太累了,暈了過去,明日便可蘇醒。”
秋和悄悄為謝韞掩上帳簾,望一眼皇帝懷中的小皇子,而後沉默離去。
元承繹臂彎裏的孩子曾被父親放棄過,在母腹中時亦不被眾人看好,甚至方才還因了今夜的意外被憋紫了臉,差一點兒就要母子俱亡。
可他終究順利出生。
且還生成了在這宮廷之中,被許多人期待的性別。
皇帝眉心輕蹙,一會兒望榻上的謝韞,一會兒又低頭凝視懷中的小人兒。
明明什麽都有了,妻兒都在懷,可他憶及謝韞臨盆時的異樣態度,卻無端生出一種惶恐。
好似什麽都無法抓在手中。
“皇兄。”
是長公主打斷了皇帝雜如藤蔓的思緒。
她緊接著說出了第二句更為震撼皇帝心神的話語:
“臣妹要親自去隴上。”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