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後(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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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歲暮,凜冽朔風一日日席卷上京,在昏灰暗天裏醞釀多時的寒意終於化作天正七年紛紛而下的一場初雪。
宮中眾人亦是道奇,自月前那場突然的腹痛過後,謝韞腹中子竟又一日日安穩下來,如今將滿七月,孕相明顯。
這段時日,元承繹每日在前朝處理政務,但無論多晚,必定會回千秋殿和她同眠。
甚至比之過往,這個淡漠鐵血的君王更多了一絲為人夫的體貼和柔情。
可對於她腹中子,元承繹的態度仿佛是松動了,又仿佛仍持著些疑慮,時時刻刻在心頭做好失去它的準備。
但上京城的各大世家倒是將開春選秀視作板上釘釘的大事。
一潭看似平靜的湖池之下,許多人心思各異,卻又心照不宣地開始暗自走動,連勾欄中多情嫵媚的善才舞姬都比往常忙碌些。
只因不少自詡高貴的朱門豪族,暗地裏請她們為家中女兒傳授技藝,也教她們學會風情。
舞姬們也是受了任務的,要在這個包蘊了無數希望和野心的冬月裏,挑動出那些高門府上的端莊靜姝們骨子裏的風情柔媚。
要將她們一個個變得水目盈盈含情,腰肢窈窕如蛇;要她們來日化作君王龍帳中的枕邊香,繁衍皇家子嗣,榮一姓之身。
謝韞或許是知曉這些貴女正在度過一個怎樣忙碌的冬日,於是在冬雪之際散下帖子,邀諸命婦女眷入宮賞雪。
收到皇後帖子的人家皆是來年要入選的貴女,宮宴之日或許當真是她們這個冬天唯一得以休息的一日。
眾人心頭對這場宴會猜想紛紜。但也隱約知曉,約莫是皇後要親眼見一見這些日後的宮嬪姊妹,同她們合一合眼緣。
謝韞雖出身會稽謝氏,擔了個謝字,但她本就出身旁支,自幼長在英國公府上,並無根基。
故而此次初雪宴,她或許是想趁著這些女子尚無品階,在此刻便挑幾個可心的女子賣個好,屆時她們入了宮,也會惦記些皇後今日的恩德。
眾命婦自然在家中苦口婆心教導了女兒該如何去討皇後喜歡。
可也有一等心高氣傲的高門女子不屑於此,畢竟皇帝登基足足七年,此次忽然松口開選秀,這便是要她們去充盈子嗣的。
謝韞眼下雖是皇後,她們一個個要跪在她腳下行禮,可若皇後終生無子,說不得是誰要仰賴誰呢。
哪怕眾人各懷心思,這場初雪宴也仍是在冬月二十這一日開了起來。
被同邀入宴的自然還有長公主和辛盈袖。
元承晚自然也猜到了皇嫂開宴的意圖,只是望著謝韞懷妊將七月,身骨卻消瘦如舊,心頭便是說不出的酸澀滋味。
“皇嫂——”
她素日同辯才甚佳的裴禦史言語爭鋒,幾乎是難分伯仲。可如今對上謝韞才覺自己笨口拙舌。
元承晚竟不知該同謝韞說些什麽。
可謝韞今時今日是當真看開了。
她受著元承繹數月的體貼,心頭卻一日淡過一日,幾乎要對著他掀不起波瀾。
對她的丈夫尚且如此。
那她也可以對著這些女子,對著丈夫日後的嬪妃、日後其他子嗣的生母泰然自若,淡而處之。
甚至對著腹中這個她期盼了五年的孩兒,謝韞亦好似再找不回前兩次那種時刻牽動心弦的滋味。
“狸狸,”
反而是她先安慰地握了長公主的手:
“皇嫂如今過的很愜意,你不必擔憂,更何況這些日子,盈袖出了那麽多力,我……盈袖?”
辛盈袖先前一直怔怔望著謝韞愣神,直到此刻受著二女的一同注目,方才如夢初醒。
笑容自來是掩飾情緒的絕佳手段,她朱唇漾出笑,梨渦深深:“臣昨夜睡晚了些,今日有些疲乏,方才恍惚了。”
“袖袖可還好,這宴會算不得什麽,本宮讓春和送你,你且回殿中小憩一會兒。”
辛盈袖垂下的眼眸中滿是痛苦和掙紮,可對上謝韞關切的問話,輕輕擡起眼,那些難過的水光便一瞬退散開。
她眉心輕輕動了動,於是眼中的痛苦便俱化作唇畔柔軟的笑意:
“多謝娘娘關懷,臣無事,我們一同入宴便是。”
謝韞握了她的手,三女一同步上前,暖閣就在前方幾步。
長公主正欲再問些什麽,可行過假山遮掩處,卻忽聽得一道嬌脆的嗓音傳來——
“那誰知曉呢,反正我阿耶的妾室裏頭,懷到八月才母子俱亡的也是有的……”
寒風驟冽,每一個字都卷在風聲裏,刮在她們心頭,周遭氣氛一瞬凝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