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更(第2/3頁)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周頤貪墨一事的真假,哪怕方才親眼見了涇州歷年稅冊,望著上頭工整無誤的行行數目,她都還在猶疑。
只因她信裴時行。
信他的風骨卓然,因此他不應當會去構陷他人。
亦信他的才智縝密,縱然他當真做下什麽,亦絕不會於人前露出破綻。
直到望到下一處。
輿圖之上,劍川的數處山隘都被人圈出標記。
字跡並非新墨。
細望而去,俱是隱轔郁律的險峻處。
其中被人以濃墨多次圈出,最為顯眼的一處地點,正是周頤今次真正的墜車之地。
旁有一個極為隱秘的“七”,甚至在其余幾處也都有小字作注,俱是經人計算後得出的不同時段。
是裴時行的筆跡。
如今京中眾人只知道周頤在歸鄉途中墜亡,卻少有人知周家人落河的具體地點。
便是有人知,想必也不會有人像裴時行這般,從廣袤的輿圖細細尋找到山陵塗夷,一早便圈出多個地點。
甚至著重圈出周頤今日的身死之地。
元承晚倒是知道這地點。
但她之所以知道,卻是因為懷了幾分對師長的舊誼,今日特意尋到京外傳信的驛使,向他托問方才得知。
可日理萬般機要的裴禦史卻絕無可能如此關注一個人。
一個早被革職逐居的無用罪人。
若她所料不錯,廿九被設為周頤的死期,而他們一家的屍身,會於下月初六,也就是七日後被尋到。
裴時行望著她的冷眼,沉默一瞬。
迅速在腦中串聯出了整個脈絡。
原來她竟疑他是真兇。
原來她竟是為此才特意遣去侍人。
他忽然想自胸腑的沉沉郁氣裏笑出一聲。
可他不願在她面前露出失意,只微垂了眼,繃緊下頜問道:“殿下既疑我,又為何要遣走侍人,獨獨與臣在這無人之處揭發逼問。”
或許是因回程時的策馬受了寒雨,他的嗓音竟有幾分啞意,卻也恰好掩蓋了他不欲為人所察覺的自嘲:
“您就不怕臣擔心事情敗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傷害了您。”
他的語辭仍說的十分克制。
“本宮不怕。”
裴時行今夜仿佛異常執拗,追問道:“為何?”
元承晚卻沉默不語。
男人終於自她的沉默裏反應過來。
自然是因為她貴為皇家公主,府中向來有暗衛守候。
若他膽敢有分毫異動,想必不待接近她半片衣角,便只能喪命劍下。
裴時行自幼時便被人贊一聲穎悟,難得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
他終於自嘲地笑出一聲。
“那你信了,你信是我謀害周頤,現下又親手把證據放到你的眼前,等你來揭發我?”
他變了語氣,再不復向前的清風朗月。
輕而詭,倒仿佛在壓抑著什麽兇獸。
這話裏帶了幾分不似裴時行其人風度的諷刺之意。
元承晚自是有過這個懷疑。
可又覺不大可能。
經此次一放逐,周氏全族,三代不得入仕。
事關周氏闔門榮光,若非遭人構陷至此,長公主實在想不出周頤自願引頸受戮的動機為何。
除非是君要臣死。
除非是遭人構陷,步步相逼,使他毫無還手之力。
裴時行在元承晚的沉默裏回想了所有。
他忽然極其突兀地說了一句:“你明明說過信我的。”
她明明曾經撫上他的面,說相信他;明明曾在眾人面前將他護在身後,說他是她府上的人。
可她此刻卻道:“本宮的確說過信你,便是如今之事,本宮亦不信,你是因為自己的私欲害人。”
“可是為什麽呢裴時行?”她眉心動了動,終於問出自己壓抑於心的惶惑與不解:
“他明明無罪啊!”
“周頤既然未曾有過貪墨,亦未曾有過構陷,為何你們要選他做餌?”
近來上京風波頻起。
仿佛是自宮宴那一日,她同裴時行意外有了肌膚之親,一切便驟然落入不可預知的境地。
萬事萬物都開始脫離軌道。
樁樁件件,她仿佛身處謎局,哪怕至今,她也還是無力窺探全貌。
“本宮以為你被皇兄革職,被大理寺查緝,乃是引蛇出洞的計策一環。
“可如今算什麽呢?”
“你們究竟在圖謀什麽,又要引出什麽,你們憑什麽拿一個忠良老臣的命來作注?!”
長公主忽起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憂懼,好似她仍身在宮裏,面上是先皇後嫡出的公主,尊貴無匹。
可她頂著一張足以迷惑世間男子的絕色艷面,身段嬌柔多媚,卻要終日巧笑,要乖順地伴坐在楊氏身側,忍受著所有打量的目光。
似一個待沽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