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兇(第2/3頁)

元承晚心下猶疑。

其實若不是早知裴時行底細,她幾乎要以為是皇兄對她生了罅隙。

裴時行就是皇兄派來刺探她野心的一顆棋子。

“本宮——”

長公主終於在男人驟亮的目光下啟口,她醞釀了片刻,誠實道:“這書太晦澀了,本宮聽不懂。”

裴時行眼中笑意隱隱。

他一雙眼極為出色,瞳若點漆,扇形眼褶於微翹的眼尾漸寬,綻出雋秀弧度。

若不笑的時候有些冷然攝人,可此刻自書上緩緩擡眸,定定望住她,便生一種無端的旖旎。

“我知殿下聽懂了。”

他眼中明明,俱映出她芙蓉面上清純的懵然無辜。

裴時行無奈微笑道:“殿下不怕,臣同你是夫妻,臣也只是想聽聽您怎麽看待臣。”

還能怎麽看?

她心下頓覺裴時行這問題問的很失水準。

卻仍是像模像樣地揖了個學生禮,不答反問:“裴卿今日真是像足了國子監夫子,學生眼下的確心生一問。”

“如卿方才所述,為何賢哲竟如此堅信,又要固守自己的主張?

“他們彼時沾沾自喜寫上去、自以為能青史傳名的東西,在今人見了都要罵一聲愚蠢呢。

“何必露相。”

裴時行坐的端直,似一個真正的夫子一般,垂眸思量片刻,輕聲應她道:

“取舍之道罷。殿下知臣眼下所為之事,或許在臣看不到的將來,如今舉台閣樞機之智所生的許多舉措,百年後也要被後人罵一聲愚蠢。

“縱是輝耀於當世當時,日後久而衰腐,抑或物極必反,也總會有紀綱頹墜的那一日。

“屆時,我成朽骨,又會有更光明的東西來興替。

“可臣既於今時今日見了今人正在遭受的種種苦痛,便應當助之。

“這不是露相,只是可惜囿於此身此識,臣之所思亦會有許多疏漏,只能解一時之渴。

“譬如補船修櫓,縱終有沉覆,也只好再楫一程罷了。”

“但即便在百世之後被罵一聲愚蠢又何妨,我受下這罵名便受了。”

元承晚話是試探,聽罷裴時行所言,卻笑而不語。

她奉行治則仕亂則隱的推移之道,弘道前必要保身而後才能行。

卻不知世間竟當真有如裴時行這般“天真”之人。

可是保身乃明智之舉,天真又何妨一試呢?

來日方長,她或可同裴時行且行且觀。

室內一時寂然,唯有庭中蟬鳴。

今日一論,她未問他所求,他亦未答她所問,可許多東西分明見曉。

長公主眼眸轉了轉,於夏日晝光中作沉思狀,而後恍然嘆服道:

“裴卿果真風致高遠,若叫史官記錄,必能將卿之磊落百代流傳!”

可她嫌這話不足凸顯裴時行的高義,又補一句:“表兄亦是如此出塵之人。”

裴時行故意不受她激,風輕雲淡道:“哪裏哪裏,沈信士神超形越,我等俗人怎可與之列名。”

修長指節卻忍不住緊了緊,手中書冊也無端折了書脊皺了頁。

隔日道清見一向惜書的郎君竟將書頁蹂折至此,不由在心頭暗暗驚訝。

可見為人夫子並非易事。

欲為長公主的夫子便更是難上加難。

數日前送了桑薛二人出京視事,裴時行身為新政魁首坐鎮京師,又自戶部調取了歷年官冊稅簿,細察各道疆土、田籍及賦稅一事。

待教完妻兒,裴時行繼續轉至書房,投身於堆山似的籍冊之中。

他近來閱視整理了各道鹽產與冶鐵的數目,又逐一與軍輸對照,除去荒年蠲免,十三道數字均無異樣。

可是——

裴時行蹙眉審視隴上一道的賬目籍冊頗久,終於發覺方才的怪異之感來源於何處。

這上頭的數字實在太過工整。

但凡民生之苦,必受豐年歉歲與戰亂等天災人禍之影響而時時不定。

可隴上道的鹽與鐵,二者似乎存在某種聯結,且這種聯結密的過分,甚至不受旁者幹擾。

裴時行復在紙上計算過幾番,終於擱筆,定坐片刻,取出巡魚符,預備進宮一趟。

.

立政殿。

裴時行將方才所生的疑慮盡數稟告,又將賬簿與歷年的物價權量記錄呈上,由皇帝親自檢視。

元承繹沉目翻看片刻,經裴時行指點,果然發現這些看似諧和的數字背後,存在的諸多“巧合”。

皇帝擡目道:“隴上並無世家豪族。”

裴時行聽這一句,便知皇帝和他想到了一處:“可隴上之左乃河西,右為隴西,皆有五姓之族。”

鹽與鐵如今半數收歸官營,皆要入官府籍冊加收賦稅,朝廷每年亦都需劃銀下放給十三道運鹽冶鐵,各項數目皆有指標,未達則罰。

如今在這兩樣上頭生了異常,鐵本就珍貴,十三道銥錵每年的冶鐵、鍛農具的產量都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