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舅姑(第2/2頁)

“你仕宦上京,如今可是有了什麽變故?”

他問的是裴時行所求的家主書令。

以長公主之尊位,其實不必裴氏出手相護;倘若當真有此必要,那也是皇家內部的情葛,他一介臣子難以獲知。

裴矩真正想探知的是,長子為何於近前諸事上如此急躁。

父子二人目光相接,裴矩眉頭蹙緊。

被父親毫不委婉地一語刺中,裴時行也只淡淡一笑,反問道:“父親約莫也聽到些風聲了罷。”

徐汝賢近來頻頻入詔,刑部與禦史台也開始有所動作。

朝廷明面無波,但暗底下的聲流已漸漸清晰。

裴矩目色倏然嚴肅:“是你主導?”

他於片刻沉默間想通了關節,復問:“有幾成把握?”

“若成,功不在當世;若敗,身毀名裂,挫骨揚灰。”

窗欞緊合,酷暑燥氣被阻隔在外;書房之中,年輕男人的聲線愈發清冽。

裴矩有些震怒,目色復雜地凝視長子。

這個兒子已然長成,比父輩年輕,亦遠比父輩出色。

卻也更加地壯志躊躇,有青霜利劍之膽,冰純剛正之魄。

他滿心怒氣如潮褪去,忽而釋然。

“如今英主興道,時逢盛世,爾等年輕人有圖謀勵新之壯志,於國民,於社稷,皆是福祉。”

裴矩頓了頓,神色漸漸凝肅:“只一點,你背後尚有家族,日後還有妻兒,無論走到哪一步,你都需要將這些人納入考慮。”

裴時行不答,墨眉之下一雙眼神思銳利,不閃不避地凝視父親。

裴矩知曉兒子在等什麽。

他凝神片刻,終於松口給出答復:“殿下同我兒締姻為婚,便是我裴氏兒媳,你求的庇護,我會安排好。”

“老夫乃是爾父,於私情、於我裴矩個人的意志,我會支持我的兒子;但若有一日,功業頹唐,你被推出來成了天下罪人——”

身肩一姓榮辱重任的家主以銳利視線審視過長子的每一寸表情:“那我只會以裴氏家主的身份,盡力為家族謀劃。”

“必要時,即便是你,我亦會舍棄。”

父子話盡於此,裴時行笑意安然,以士人之禮向裴矩深深揖下一拜。

河東裴氏作為大周士族領袖,支脈繁盛,門中世代嗣裔將“德業相繼”四字刻入血脈。

裴時行亦是自幼受族中教養,言傳身行,自然懂得家族榮耀意味著什麽。

他眼底澹然而豁達,並不覺父親的話有什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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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無咎一路隨宋定自廊橋看山賞水,途徑假山疊石,又見滿園瑤草仙葩。

他心性疏闊,為人爽朗風趣,連珠妙語頻出,叫一眾侍人都多番忍俊不禁。

裴無咎亦心生震撼之感。

饒是他出身朱門,自幼鐘鼓饌玉,方才也被園中景數次驚艷,不由感慨這位殿下的侈靡。

看來方才還是不應調笑兄長的。

畢竟冷宮裏的娘娘也是正經娘娘。

更何況以兄長之心性,既願意娶,便是在心中認定此人了。

裴無咎猜他斷不可能甘心幽居冷宮。

少年郎垂眸一笑。

卻恰聽得假山後傳來女子話音。

他側耳一聽,原是母親正同元承晚敘他兄長幼時:“駙馬自小便是個冷性子,他幼時生的玉雪朗秀,族學裏的姨表姊妹見他可愛,想同他頑,他從來不願。拒過一遭,往後再叫,便理也不理。”

“噯——說來不怕殿下笑話,臣婦還曾憂心這孩子過分孤僻,恐他日後魯鈍不合群呢。”

噢,原來是柳婆賣兒,正自賣自誇呢。

裴無咎心下了然。

瞟了宋定一眼,繞出假山,見二女正於幾竿青綠翠竹掩映後的水榭落座,遂上前見禮。

他儀態禮節極好,縱兄弟二人血脈同胞,模樣相似,可他比兄長整整小了八歲,如今正是眉清目秀的鮮嫩少年時。

真真正正不作假的鮮嫩少年。

又兼他今日著了一身寶相花海青錦袍,清骨颯颯立在陽光下,真是說不出的耀眼。

至少看進元承晚眼裏要比裴時行順眼許多。

她喚起裴無咎,又邀他同行賞玩。

可柳氏先前既料到元承晚有孕在身,便推說自己身骨不適,不肯再叫長公主到日頭底下。

三人只好於水榭中留歇多時。

閑談過一圈,便由柳氏繼續動情敘講著駙馬幼年趣聞。

元承晚聽著“體貼”、“心善”這般陌生的字眼,好似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

所幸此間多有一人陪她聽“柳婆賣兒”,還不時謔言相譏,反唇調侃。

也叫修養甚佳的長公主不至於如坐針氈,元承晚對裴無咎這小郎君觀感甚佳。

她所料的確不錯,裴氏的任何一人都比裴時行來的順眼。

不過既已成婚,只要他不鬧什麽幺蛾子,元承晚都願意寬容他三分。

可惜裴時行向來不懂珍惜她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