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少年臣(第2/2頁)

偏生有那位公主在。

她雖年少,可已生得宛若明月般美麗。學宮裏有不少人想要摘下這顆天子掌上珠。每至歇課時分,那些公侯子弟們聚在一處,看著她走出大殿,穿過彎彎繞繞的曲折環廊,一路遠去。

主與燕世子向來不和,甚至連面上功夫也不屑做。有不少小娘子心生不滿,絞著帕子悄聲說些閑話,何錯耳朵尖,總能聽上幾句。

世子人緣不錯,再加上天生的好相貌,一身白衣往殿裏一站,小姑娘們先是紅了臉,拿倒了書卷也不知,再不敢多說上幾聲話,生怕驚走這天仙似的人。

平就殿牛鬼蛇神眾多,但這變臉功夫實在出神入化。

何錯站在樹枝上,懷裏抱著的刀松了又緊。學宮景致深處,有連綿環繞的石林假山,世子那身白袍落了灰,而那輪明月藏在他懷裏,裙角如江波凝光般青碧瀲灩。

待到翌日,兩人一個著詞、一個潤筆,洋洋灑灑戲文出世。平就殿裏無人不驚,無人不訝。這二人平日裏最不對付,饒是魏先生跟前,也會各執一詞冷笑連連,何來如今這麽好顏色。

何錯摸摸鼻子,望天又望地,突然聽得世子含笑咳了一聲,說:“這出戲還沒來得及題名。”

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少年,腦子裏奇思妙想,最喜歡替人拿主意。有人提議就叫平就學考,立馬博得眾人反駁,如此直白實在對不起這滿篇辭藻。又有人嚷嚷取戲文第一目,不如就叫趙生拜佛。

看了通篇戲文的覺得這名不錯,故事起於亂世之中,趙生無門投帖,懷才不遇,遂於夢中拜佛,求一伯樂。趙生既得伯樂,壯志淩雲,可惜二十年黃粱夢醒,才知是一場空。

這名兒取得雅俗共賞,妙哉。

頭一個被駁回的人眼睛一轉,問向公主:“殿下以為何?”

案頭那側,她執著青管,舔飽墨汁的筆鋒一頓,“趙生雖拜佛,可誰又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這一拜,到底是心甘情願,還是為勢所迫。”

“殿下是說趙生不願拜佛?”

“願與不願,我說了不算。”她吹了吹最後一頁紙,讓墨跡幹透,“這得讓看戲的人來評說。”

照這麽說,還得等六藝考學當日,由出題的各位先生們來擬了。

眾人相覷一眼,又將目光放在另一位話本家身上。

世子淡淡看著她,似乎早已料到這副景色,難得和氣地問:“看來殿下心裏已經有了好名字。”

她雲淡風輕地回道:“你不也想好了?”

“我可沒想好。殿下寫就了這出戲,如今讓我們聚在此處,怎麽能說是我想好了呢。”

平就殿為誰而設,學宮人又為何來此,這出戲到底是不是言下之意,都已經不重要了。

一襲青衣的公主走下廊廡,身後是幾株池柳,正靜靜垂頭。她走到世子身邊,說:“我的確想好了名字。窮途多俊異,亂世少恩惠。蒼生若能太平,何有趙生拜佛一說?”

世子挑挑眉毛,“趙生拜佛與否,夢裏夢醒皆為空。歸根結底,只在一個亂字。殿下這出戲,試以戲文說天下,誰人敢唱?”

眾人不再說話了。湖面上有驚飛掠過的鳥兒,壓彎了柳枝,公主擡手折下一段,平白無故地遞向世子,“此戲名為蒼生望。至於誰唱……”

她笑起來,清淩的眼眸似含秋水,也像兩輪小小的月亮。

“你演伯樂,我扮趙生。世子可願應下?”

世子靜靜看著她,那折柳枝停在那兒,還帶著新鮮晨露,匯聚著、緩緩淌在她手背上。

眾人看來看去,只覺得這幅場景好生熟悉,與平日裏互不順眼的捉弄有何區別。何錯站在一旁,暗嘆這位公主太過強勢,露水情愛怎會讓世子放在心上。真要唱了這出蒼生望,可不就在俯首稱臣,明擺的歸順於她。

何錯想歸想,懷裏抱著的刀卻緊了幾分。慢慢地,他看著世子的眼神,莫名感到一陣害怕。

公主手裏的柳枝被風吹得顫顫巍巍,世子垂眼問她:

“你要唱?”

“無人敢唱,自然由我來。”

世子便笑了,春日裏的學宮開滿瓊樹,白色的花瓣像柳絮般隨風飛來,灑落在他肩頭的黑發上,所有人都恍惚地看著他。

“好。”

何錯從那時,隱約悟出老燕侯眼裏的話。

——他是世子手中的刀,可惟有長安才能讓世子磨礪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