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嵯峨(一)(第2/3頁)

長孫蠻踩著杌子下車。魏山扶倚著車廂,不贊同地看她:“我勸你最好回去問你娘,你爹這裏龍潭虎穴,要是生了什麽變故,你可玩不過。”

出來得久了,她身子發冷。長孫蠻搖頭,“他畢竟是我爹,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可你不是說驪山那次……”

“就像你之前說的,利弊權衡。為了更廣闊的利益,稍微做出點犧牲。”她擡起臉,唇色有些發烏,“我不敢確定未來會怎樣,但起碼現在,他仍然愛著我。這一點,足以保證我的性命。”

魏山扶神色微愣,目送她快步走進去。

官驛之中,各方諸侯均有定所。

長孫蠻識得路,往年都是在這兒同長孫無妄見面。順著幾座孤院走下去,就是幽州驛所。門口有兩個巡邏士兵,疲憊懶散,一看就是剛值了夜。她毫不費力地避開兩人,繞進門邸。

一進去,安靜得不似尋常。

長孫蠻無所顧忌地穿過中庭,冠幅巨大的枯樹下,是一座古樸肅穆的正屋。她深吸口氣,使勁推開大門。伏案的兩人瞬間擡頭,逆著屋外的光,眯眼看清了小姑娘。

何錯不動聲色地擡手,塞了塞胸口露出的一點布防圖,道:“郡主。”

他往後退了幾步,露出滿是香灰的桌案。看樣子像翻倒了香爐,滿案灰撲撲一片。

長孫無妄執著金簽,正在桌案上劃拉香灰。他笑著擺手,讓何錯先出去,“剛剛說的那些,現在就可以去辦了。”

長孫蠻看眼何錯,直覺剛剛打斷了一番密謀。她下意識就想攔住人,眼睛卻瞟見桌案邊兒上孤零零的折扇。

好機會!

何錯剛轉身關門,長孫蠻就沖過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抱住扇子。

長孫無妄笑容微滯,“阿蠻,放下,這不是你該玩的東西。”

她爹撐著桌案,想伸手奪回去。奈何長孫蠻轉頭蹦得老遠。她不管不顧,“嘩啦”一聲,打開了折扇。

扇面素白,繪著迢迢山水,中間卻縫了一張砑金宣。紙邊針腳細密,嚴絲合縫。看得出來歲月已久,砑金宣上折痕深深,墨跡暗淡,早不復原樣瑰麗。就著窗下光線,她使勁抻開折扇,目光仔仔細細掃過砑金宣。

驀然間,視線一頓。

淩亂飄逸的墨跡之下,還有另一處不盡相同的筆鋒。那是一個柔美清婉的’好’。

長孫蠻的手,緩緩落下。

她的大字是蕭望舒教的,自然認得,這是她娘的筆跡。

現在,她終於恍惚想起暖閣那會兒,蕭望舒似乎想要摸一摸她,卻被一掌揮落了手。

默然良久,長孫蠻轉過身,糾結地看向她爹。

男人正捏著金簽,垂眸掃過案上香灰,手中小巧的香爐已然盛了大半。許是察覺到了目光,他問道:“看完了?”

“看完了。不過,這是為什麽?”

“嗯?”

長孫無妄停手,掀眼看她。

小姑娘站在窗下,沒有進屋時光線忽明忽暗,露出了她略顯蒼白的臉。他眉頭一蹙,責備道:“阿蠻,雪天裏不可胡鬧。你身邊伺候的乳嬤呢?”

長孫蠻揚起折扇,目光炯炯,“阿爹,為什麽一直把它帶在身上?”

長孫無妄微微眯眼,盯了她一會兒。

他心知長孫蠻是知道些什麽了,也懶得再去隱瞞。

金簽劃動,案上香灰被撥入香爐,他淡淡說道:“陳年瑣事太多,我已忘了大半。有些東西需得日日看著,念著,想著。這樣,我才難以忘懷。”

這一刻,心裏那股郁氣,突如其來地爆發出來。長孫蠻瞪大了眼,聲音拔高:“阿爹,你早就知道先帝逼迫她。阿娘不是自願的!你很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長孫無妄頓住手。

等她心緒稍平,他才笑了笑,溫聲說:“阿蠻,你很聰明。你娘是什麽性子,你心裏清楚。沒有人能逼迫她幹些什麽,成宗這封信,只是送了一場順勢而為的東風,讓她能夠借風使船。至於自願……可以不生下我的孩子,她求之不得。”

長孫蠻搖頭,她的眼睛有些發熱。

如果說在馬車上,還不滿她娘把利益權衡在她身上;那麽現在,長孫蠻顯然意識到了,這裏面深藏著另一個內幕。

蕭望舒為了哄她,完全可以把這件事說出來,營造出一個受害者的假象。而不是像那會兒,被她憤怒地打回了手。

這個內幕,她不知道,長孫無妄也不知道,只有蕭望舒一人承受。

長孫蠻握緊折扇,她揚著聲,咄咄逼人地質問:“阿爹既然能拿到這張紙,那一定提前知道了阿娘要幹什麽。明明心知肚明,為什麽不攔住她,為什麽還要與她定下七年之約!”

室內乍然安靜。

坐在案前的男人放下金簽,修長的手搭在唇側,他垂著眼,許久未曾答話。久到長孫蠻腿肚發酸,剛一動彈,陡然聽得他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