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玉京(七)(第2/2頁)

人流洶湧,長孫蠻垂頭喪氣地繞過食案,從邊兒上出去。兩側守著的宮人默默跟在後面,長公主已經先走了,她們受萬俟葵交代,一定得看好小郡主。

半路上殺出一只攔路虎。林瀅拎著花裙子,身上的毛絨鬥篷一甩一甩,她氣喘籲籲停下,拉著長孫蠻的手臂:“停,停!長孫蠻,我喊你那麽久好歹吱一聲成嗎?”

長孫蠻停下步子,擡起頭面無表情:“吱。”

“……”

林瀅勻了口氣,這會兒有些汗熱,她扯著鬥篷往下扒拉,一邊脫一邊嚷道:“長孫蠻,你要跟你爹回幽州去了,那幽州在哪兒啊?南方還是北方來著,要是從長安坐車過去得坐多久啊?”

長孫蠻並不是很想理她。林瀅等了半晌沒動靜,扭過頭一看,正瞅見長孫蠻站在鵝暖石上,用腳尖撥弄石頭縫裏冒頭的草根。

“你怎麽不說話?我正問你呢!”

“你問我,我就一定要說嗎?”

“長孫蠻!”

被喊者頓住動作,一張小臉躲在陰影裏,讓人瞧不清神色,“林瀅,你過來找我說話,你娘知道嗎?”

提到親娘丹陽,林瀅下意識縮了下脖子。她勉強嘴硬道:“我找誰是我的事!我阿娘管不著。再說了,就算知道又怎麽了?我娘又沒說不許跟你玩。”

是啊。這就是她七年來過的日子,不知風雨,也不知世故。安逸到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是個大人。

長孫蠻笑了笑,從鵝暖石上跳下來,她走到宮燈下,暖黃的光照在瑩白小臉上。林瀅見狀也走了幾步,她傻乎乎擡起臉,湊近宮燈,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長孫蠻,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長孫蠻搖搖頭,“不知道。或許會,或許不會。不過……你這是在幹嘛?林瀅你想滿臉落灰啊。”

她扯著人往後退。林瀅臉有些紅,但她可不會承認,“我剛剛是在看燈畫!你到了幽州就別貪玩了,好好讀書,我,我會來看你的。”

“我貪玩?搞清楚是誰天天爬公西家的院墻,就等著看一眼某人的小哥哥。還不說你課業沒我好呢。”

“……你跟魏山扶天天打架,你還有臉說我!”

“我們之間純粹的父子情誼,跟你的小哥哥一樣嗎?”

林瀅氣得跺腳,她一把搶過婢女手上的小盒子,惡狠狠塞進長孫蠻懷裏:“你在幽州好好等著,等本郡主學業大成,一定殺過去讓你目瞪口呆!”

林瀅這成語學得登峰造極,捧著小盒子的長孫蠻已經目瞪口呆。

……

筵席已散了有一會兒了,魏家的馬車卻還沒動。魏崇坐在車裏,撩起簾子打望了一眼,不遠處他兒子正拉著平就殿老先生請教學問。

掌殿博士何照青這會兒有些醉了,他扶著門柱子,眯瞪了好幾眼,才看清楚是自己的得意門生。

“是你啊。你這麽晚,嗝,找先生有什麽事啊?”他扯了個酒嗝,腦子一抖,有些清醒了。

魏山扶捂住鼻子,滿臉嫌棄,甕聲甕氣地問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了許久,還是請先生解惑。”他停了兩三秒,又遲疑著:“先生若是醉了,那學生……”

“不醉,不醉!”何照青抹了把臉,挺了挺腰杆,做足了尊師派頭,“你且說來聽聽,讓先生好好給你琢磨琢磨。”

魏山扶喉頭緊了緊,他用力蒙住了口鼻,仿佛這樣也能蒙住他呼之欲出的話,“先生,朋友之間必須坦誠相待嗎?”

“然也,非也。”

何照青捋著美髯,搖頭晃腦,慢悠悠吟道:“《論語》中提過,當你該說時卻不告訴朋友,這叫失人;當你不能說時卻宣揚開來,這叫失言。朋友間如何坦誠,該怎麽坦誠,都是一種智慧。當然,你年紀尚小,若要做到’不失人亦不失言’,實在是有些為難。”

魏山扶還是似懂非懂。他放下手,不安地踢著石子兒,似乎那把折扇也能踢出心頭。

半晌,他悶悶道:“若是不說,她馬上就要離開長安了。或許,以後也不會知道了。”

何照青心裏一琢磨,頓時想明白了,左不過是小孩子舍不下的總角情誼。他咳嗽兩聲,提醒自己的好弟子:“你現在還小,這種事情過些時日便會忘了,以後的日子還長,你總會再遇見一個更優秀的人。”

魏山扶嘆氣:“我當然知道會遇見更優秀的人啊。畢竟比長孫蠻還頑劣的人實在是少,而且此人還要又懶又饞,又不思進取,又好大喜功……先生,你說的我都知道啊。”

何照青扶了扶老腰,酒喝下去老寒腿又犯了,他得趕緊回去坐坐。遂沒好氣地哼道:“既然你都知道,那還跑過來問先生!”

石子兒一下蹦得老遠,魏山扶停下腳,臉上迷茫。

“可是,長孫蠻一直想撮合她爹娘。而我似乎已經知道了這不會成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