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2/2頁)

“你應該也奇怪,為什麽他們死在不同地方,卻都能被我葬在這裏吧?”姜月的思緒被聶照的聲音扯回,他的聲線不復平日的華麗,帶了幾分沙啞滯澀。

“我以為是衣冠冢。”畢竟以當年聶照的能力,想要撿回家人的屍骸,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聶照搖頭:“不是衣冠冢,裏面埋著的確實都是他們的骸骨。”他似乎在回憶什麽,眼神空洞,在姜月以為他不會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終於翕動了唇,聲音像是從肺腔裏擠出來似的,甕聲甕氣:“他們死一個,我就燒一個,燒到皮焦肉爛,血水熬幹,皮肉能輕易分離,我帶著他們的骨頭好上路。

二哥被處刑後,屍體扔在大門前,我和除風把他拖進來,燒的。二嫂的屍身不能送回娘家,會連累他們,也是我和除風燒的。後來除風也死了,是我一個人燒的,浮光也是我一個人燒的。

不過大哥和大嫂不是,他們是被人偷偷在靖北收斂了,送到我手裏的。”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終於動了,幽幽轉著,瞥向近處的一個挖了一半的坑:“那個是留給我的。”

姜月又驚又駭,心臟像是猛地被攥住,喘不上氣,顫抖著一把握上他的手,試圖安撫他。

她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要怎麽面對一個又一個親人的離去,還要親手把尚且溫熱的遺體燒成骨頭,又帶著骨頭走在流放的路上。

走著走著,只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和四具親人的骸骨。

聶照似乎被她掌心的溫度所觸動,眼睛裏多了幾分神采,甚至還笑得出來了,說:“那些人心裏有鬼,根本不敢管我,我一路背著骸骨流放,反倒是看押我的人嚇得要死,生怕我家的冤魂纏上他們。不過也有些不知死活的,你猜我用什麽打的他們?”

姜月站在當時聶照的角度,大抵能猜到,不過未等她說,聶照便已經說了:“我二哥的大腿骨,你別說,怪好用的,一打一個準兒,沒等挨上他們就嗷嗷叫。”他說著說著,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心臟要被撕裂開了,根本不忍心繼續聽下去,可這不過只是他所經歷的冰山一角。此刻姜月完全能理解為什麽他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聶照回想,初到逐城的那幾年,他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靠什麽活下來,根本不敢有稍微的清醒,不然只會有去死這一個念頭,他的眼前攏著一團霧,這團霧是什麽時候散的呢?

大概就是在姜月到來之後,日子變得熱鬧起來,他無需整日整日靠藥物麻痹自己。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麽空洞蒼白,姜月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顯得不足夠,只能想到要一直握著他的手。

“三哥。”她輕輕喚他。

聶照擡起眸子,凝望她,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大抵是意料之中的安慰吧,可他說這些,並不是想尋求她的憐憫或是安慰。

他在試探,想他的過去、現在,靈魂、身體,都能得到圓滿。聶照希望姜月能懂,也怕她懂了,自己則不再是她最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三哥。

姜月把他的手虛虛攏著,掌心溫著他的手背:“其實我應該勸你放下,但這種話太虛偽了,沒有人能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還能放下,聖人也不能。每當午夜夢回記憶叠蕩的時候,能繼續活下去,已經很頑強了。

我也知道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讓我安慰你,而是在公平地讓我知道你的過去。你知道我的過去,我也應該知道你的,你能告訴我這些,即便是試探著講出的一部分,也代表你在把自己逐漸交付給我。

三哥,你不要有任何不安,我一定一定會一直牽著你的手,和你走下去。人能活下去,是因為有眷戀,有期待,我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眷戀,有期待的。”

聶照瞳孔一縮,被她握著的手輕微不易察覺地顫抖著,她能說出這番話,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聶照嘴唇幾番翕動,最終只是艱澀地點了下頭。

姜月對著墳墓磕了三個頭,再起身時,聶照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書院的先生說你寫的文章不好,我卻一直覺得極好,再也沒有人的話和字,能和你的一樣,讓我聽到春雷萌動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夢想:這本每天能掙到1花西子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