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城下兩軍一時對壘, 殺得天昏地暗。

劉方志持旗揮舞,全軍便瞬間遊龍似地分作三列,勒然軍隊當即彎弓搭箭, 箭如雨落,密密麻麻在天空組成了黑色的席幕,一輪箭雨過後,勒然又迫不及待抽箭搭弓, 發起第二輪, 第三輪的射擊, 身後不斷有人應聲倒下。

中列先鋒持著矛盾,連忙組起護盾, 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撕開了勒然軍隊的一道口子, 局勢頃刻逆轉, 勒然軍隊被戰馬沖散, 無法凝聚進攻。

姜月持戈利落地切下一個士兵的頭顱,像切冬瓜似的,濺了身旁同僚一臉。

對方抹了把臉下意識扭頭一瞥, 轉過頭繼續,然後震驚地又看過來:“姜月!”

那人不是榮代年又是誰?他又驚又喜:“姜月好不容易見到你,書院裏的同窗如今都在營中, 改日……”

“別說話。”姜月眸光一閃, 打斷他的聒噪, 猛地按下他的頭,手中長戈一震, 擡臂刺向他身後, 榮代年又被濺了一片血。

她顧不上和他寒暄, 拔出長戈,蕩開身後幾個敵人,回身踹倒一個勒然士兵,噗嗤挑進他的喉嚨。

榮代年擡臂擋開一人,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見到姜月如此勇猛,簡直震驚。她不止是勇猛,還帶著一股怨氣,他在三米開外都能感覺到,這股怨氣甚至隨著她的拼殺不僅沒有消減,反而愈演愈烈。

他看得都害怕,生怕姜月殺紅了眼回頭把他也挑了。

這麽久不見,怎麽忽然怨氣這麽重?

戰事正酣,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晃動,遠處火光明滅,愈來愈近愈來愈近,近得地動山搖,不多一會兒,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手持火把的棗紅色軍隊,領頭者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也是一身紅白相間的輕便鎧甲。

眾人不由得震驚,姜月也一時失神,幾乎忘了動作。

紅甲,應該是蒼南軍。

她愣神之際,只聽身後一聲鏗鏘銳鳴,姜月回身,領頭的人早已疾馳而來,斬殺了她身後的一個勒然人。

“小心一些,”對方嗓音輕輕柔柔的,好像和煦的春風,“女孩怎麽能出現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姜月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得心生好感,見他眉眼帶笑,眉心一點嫣紅,慈悲又寧靜,更加升起了親近之意,沖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猜測他應當就是聶照提過的公子引,果然如傳聞中的那樣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令人向往。

有了蒼南人的加入,逐城這邊便如摧枯拉朽般,不多片刻,就將勒然人殺的殺擒的擒。

姜月連忙扔下長戈跑去把般若放下來,她等不到人來,自己抱著他跑回城中,他的身體輕得有些不正常,簡直不像一具有血有肉的身體。

姜月抱住他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在滴血,黏糊糊地沾了她一身。

可般若人是清醒的,怎麽也昏不過去,他的手臂從袖口滑落,姜月才發現,上面的肉竟然都沒了,只有一層薄薄的筋膜貼著骨頭。

姜月瞥見,渾身汗毛倒立,驚恐地大喊:“醫官!醫官!!快來救人啊!”

醫官急忙進來,掀開般若的衣裳一看,嚇得倒吸涼氣,後退幾步搖頭:“淩遲之刑,不行了不行了,身上都沒剩什麽肉了,有什麽話盡快說吧。”

他不顧姜月的挽留,擺手出去。

姜月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把般若的被掀開的衣裳給他蓋好,裹緊,以期這樣能止血。

淩遲之刑,是一刀一刀用鋒利的刃沾酒割肉,因為事先灌了藥,所以行刑之中,受刑者只能清醒看著自己的肉被切掉,最優秀的劊子手能保證三萬刀後人人依舊活著,三天後才能生生疼死。

“嚇到你了,別看了,”般若躺在床上,氣若遊絲道,他試圖擡起手,想摸摸姜月的頭發,卻因為失去肌肉,已經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了,他說:“蕭律齊在商議退兵,我知道今年殺他,來年他必為禍患,所以我殺了他。

我去之前,便割開腿肉,將毒藥藏在肉裏,用針線縫合了傷口,傷口愈合後藥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帶進去了。”

姜月根本不敢碰他,他的身體直剩下一層薄薄的筋膜和血管,筋膜下就是心臟,它跳動的聲音那麽劇烈,劇烈得像澎湃的江潮,也像飛蛾撲火後點燃的一瞬花火。

她無法想象般若會這樣就死了:“我去給你找藥,找止痛藥。”

般若嘆氣,挽留她:“沒有用的,姜月,你陪我說說話吧。”

他仰躺著在床上,血沾紅了身下的床褥,姜月知道,是真的,他要死了。

明明逐城裏的房子還留著,一切如舊,姜月不敢想象她下一次和聶照再回去,對面墻頭的那個人卻再也沒辦法爬上來,坐在墻頭上叫她:“小月兒,今天練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