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三十七天

原來一張面孔, 能讓人感覺到美麗的原因,並不僅僅是盡態極妍的五官組成。

還有鮮活的生氣,和流動的情緒。

而現在, 這兩樣脫離於小洞天眾修士之外, 獨屬於許嬌河的特質消失了。

她漠然闃寂的面孔,蒼白冰冷的嘴唇, 彼此相望卻仍然帶著審視的瞳孔, 倏忽讓紀若曇想起了在媧皇像的金光法陣裏, 失去父親後, 再也不願用雙眼探知世間美好的母親。

紀若曇突然意識到, 自己所擁有的、許嬌河唯一賦予給他的某樣東西, 大約永遠不在了。

他移開了眉眼間覆蓋的手指,有些愣怔地望著匍匐在掌紋凹陷的濕潤。

它們在某種角度下,呈現出粼粼如湖光般的印記。

而這一切並不被許嬌河所察覺。

她沉默地坐在彼處,等待著紀若曇給出一個答案。

良久之後, 紀若曇收回了怔怔的視線, 將手掌放在茶案以下的膝蓋上,用很沉很沉的嗓音說道:“如果你這是最後的請求……那麽,我一定會達成。”

“只是取血斷契之事, 眼下還不能立刻執行。”

許嬌河不由問道:“那要什麽時候?”

“等從虛清境回來, 我會給你個滿意的答復。”

紀若曇斂袖回應。

他的答案幹脆而決絕, 仿佛之前的無言和遊移, 已經用完了他一生的遲疑不定。

許嬌河看著他, 低垂的睫羽下端, 仍有一抹幸免於難的淚跡殘留。

淒然的神情未褪, 她突然笑了起來:“希望你不會又一次讓我感到後悔。”

紀若曇沒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只擠出嘶啞的聲音道:“還有一件事, 你必須配合我……在沒有從虛清境回來前,你勿要對任何人表現出想與我斷契合離的意願。”

許嬌河已經懶得再問為什麽。

於她而言,只要能達成最終的目的,無論怎麽樣都行。

不提起這件事也好,免得一些人旁敲側擊,攪擾不停。

紀若曇道明這句話後,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如同一座精致而了無生機的雕塑。

見彼此之間再無話可說,許嬌河雙手撐住茶案,兀自站起。

她拉開了隔間的木門,在轉身之前,聽見紀若曇又添上一句:“清思殿前見。”

……

來時兩個人,去時許嬌河揮退了想要跟上來的守門弟子,獨自在回到內院的曲徑上慢慢走著。

她整理著哀戚的情緒,在心中念了一百遍先把要緊的事情做好後,才勉強轉移了注意力。

冬日的寒風將許嬌河面孔上的淚痕吹幹,待她跨入內院的門庭時,眼角眉梢唯余死一般的平靜。

她暗自嘲笑著不知何時,自己也已學會了小洞天為人處世的原則——那就是無論背地裏有多麽落寞難堪,在即將見到旁人時,定要把所有狼狽收拾好,然後覆上最令人挑不出錯的面具。

沒有呼喚任何女婢,許嬌河徑自推開了房門。

她快步走到衣櫃前,打包收拾了幾件衣物和用具,將它們盡數放入靈寶戒。

接著,她又凈了面孔,用脂粉在紅通通的鼻尖和眼尾稍作妝飾。

許嬌河掐算著時辰,便打算出門。

迎頭正好趕上盯著膳房備齊了早飯,回到屋裏打算收拾一二的露華。

“夫人?”

露華略帶困惑的嗓音貼著許嬌河的耳邊而過。

許嬌河離開的腳步一收,扭頭向她看去,“我要隨同道君出門幾天,你好好守著院子。”

“道君前去虛清境,竟也要帶上您嗎?”

露華的不解更重,“那裏是高階修士砥礪自身的去處,很是危險。”

見對方沒有問起自己為何而悲傷,許嬌河思忖約莫她的偽裝很是奏效。

這樣也算完成了彼此的約定。

她積重的心臟微微松懈半分,盡量如同往常那般說道:“有你家道君在,他自會保護我。”

“可是——”

“好啦,別說了,集合的時辰快到了,我趕著去清思殿匯合呢。”

許嬌河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發出噓聲。

又聞露華問可要帶些幹糧吃食,她想了想:“這種事情,這些年,都有紀若曇提前為我備齊。”

她的話讓露華跟著露出幾分笑意:“那倒也是,是奴婢多此一舉了。”

“你是為我著想罷了。”

或許是在關心自己的人裝作若無其事讓許嬌河於心有愧,她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

而這份微妙的柔軟,則被露華理解成為自家夫人和道君關系緩和的象征,她愈發歡喜地說道:“奴婢能看到夫人同道君互相惦記著彼此,真好!”

許嬌河卻只能抿著嘴唇,仿佛在笑。

……

許嬌河趕到清思殿前時,所有準備出發前往虛清境的人手皆已到齊。

明澹和紀若曇一上一下,同站在高出其他人半身的白玉階上,與曠敞空地間的眾人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