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九十五天

如果時光在此刻凝結, 有人詢問許嬌河為何要這麽做。

冷靜下來的她或許會找出諸多借口。

譬如,她知曉遊聞羽一定不會放任不管。

再譬如,其實她清楚扶雪卿根本舍不得傷害自己。

可時光根本不會停留, 面對此情此景, 許嬌河也斷然做不到冷靜。

她撲過去擋在紀若曇身前時,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那就是她和紀若曇作為盟友, 一路相互扶持走到這裏, 紀若曇從來沒有放棄她——她又怎麽可能背信棄義, 眼睜睜地看著好不容易重活過來的紀若曇就此死去!

膽小怕事了二十多年的許嬌河, 迎著滔天如海的刀光, 放任死亡的命運懸停在頭上。

卻第一次沒有害怕地放聲大哭、閉上眼睛。

她清亮而堅定的瞳孔中映出扶雪卿愕然的面孔。

幾丈外, 遊聞羽的身影飛掠向前,快到光影模糊。

——她賭她不會死。

刃鋒割斷被罡風送往刀尖的漆黑長發,宛若所有心緒化作的灰燼紛揚在四人面前。

呼吸搖顫之間,許嬌河終究猜中了扶雪卿的心思。

他瞬息做出決定, 忍著被魔氣反噬的劇痛, 緊急偏轉彎刀,並將傾瀉而出的大量魔氣收回體內。

可仍有一小部分魔氣,伴隨刀鋒的先勢擊中了許嬌河的胸口。

她面上賭贏命運的喜色來不及褪去, 一大蓬鮮血順著半張的口腔湧出, 打濕了胸前的霜雪紋。

“嬌河!!”

“嬌嬌!!”

“師母!!”

三道音色不同的呼喚自三個方向傳來, 唯一相同的, 是其中蘊含的擔憂、震驚和無以復加的惶恐。

許嬌河頭上繁復的發冠委落, 整個人如折斷羽翼的雀鳥般向後跌進了紀若曇的懷裏。

耳畔的聲音逐漸遠去。

眼前的畫面漸次模糊。

“你說過的, 你會帶我、逃出去。”

她勉力擡起手, 想要觸碰紀若曇面頰上的傷口,卻終究失去知覺, 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只剩下一句未曾全然飄散的話縈繞耳際:“這一次,我還是,賭你贏……”

……

盡管吐出的氣息微弱到快要消散,但值得慶幸的是,擁有靈根之後,許嬌河的體質已經好上許多。

紀若曇細細查探了一番她的受傷情況,得出暫時性命無礙,但急需治療的結論。

許嬌河擋劍的身影,和受傷吐血的畫面交替在紀若曇眼前出現。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痛和怒火,自四肢百骸中破土生根。

撲通、撲通、撲通。

心臟用力收縮,迸出無數摧毀世間的惡念,它們流淌在奔湧的血液間,暫時屏蔽了傷痛和理智。

紀若曇沉默地抱起許嬌河。

他才發現她這般柔弱、這般纖細。

單手就能托抱,伏在臂彎間的重量輕得仿佛要隨風散去。

他又用另一只手握住柳夭的劍柄,末端插入雲層之中,劍身上已經布滿支離破碎的刀痕。

戰況對紀若曇如此不利。

他似乎一無所有,即將耗盡的靈力,殘破不堪的武器。

而密切關注著兩人情況的扶雪卿,忽然也沒有那麽想要殺死紀若曇了。

比起對方的性命,他發覺自己更在意的似乎是面孔朝裏、無聲無息的許嬌河。

於是他對紀若曇強硬道:“放下嬌嬌,本座可以饒你一命。”

紀若曇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

他抱著許嬌河遲緩而平穩地站了起來。

重新握緊柳夭,劍指扶雪卿的眉心。

扶雪卿怒極反笑:“手下敗將,你以為今日單憑這把破劍,可以保你在本座手下全身而退嗎?”

欲海陰霾的天幕倒垂在紀若曇眼底,他緩緩闔目。

再睜開眼,一股源於洪荒的力量包裹柳夭,從內而外融化了這道泛著水靈之力的淺青劍影。

鋒刃變寬,劍身拉長。

周遭的靈氣魔力盡數被初具雛形的長劍吸取,上古神明的法天象地突兀在紀若曇的背後閃現。

與此同時,被扶雪卿置於異空間的媧皇像內,一聲欣慰而決絕的嘆息溢出,卻無人聽見。

“扶雪卿。”

紀若曇開口了。

他冰涼無機的目光撞上扶雪卿的視線,隱隱有火花濺出封凍千裏的冰面。

“有一句話你說錯了。”

法天象地的光芒盛放到極致,瞬間湮滅了範圍之內修為不高的魔兵。

它似萬物一般榮枯,又如世事一般明滅。

紀若曇慢條斯理地翻轉著掌心全然陌生的長劍。

他的半條手臂因懷抱許嬌河而受限,劍招卻在他的動作之間飄逸依舊、靈活自如。

他放棄了退後、放棄了避讓,放棄了操控長劍施術戰鬥。

而選擇了對於劍修而言,並不占據優勢的與魔族近身對戰。

紀若曇踏在雲端,全身如同拉滿的弓弦緊繃到極致,而後執劍沖向同樣舉起彎刀的扶雪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