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三天

忙碌了整整一日,許嬌河自覺甚是疲憊。

但想看話本的念頭支撐著她上下打架的眼皮。

洗漱過後,許嬌河端著一盞油燈放在床頭,對外面道一聲睡了之後,將室內所有的燈火熄滅,唯余端來的那一盞留在手邊,照亮身前的小片區域。

她從靈寶戒翻出一本瞧著最順眼的,趴著看了起來。

話本名叫《風月聞道錄》,光是前頭兩個字,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的修仙故事。

許嬌河沒經歷過愛恨情仇,卻不妨礙她向往書中的恨海情天。

她懷著隱秘的期待,結果翻了十幾頁越看越不對勁。

……這故事裏面的男女主角,怎麽這麽像她和紀若曇?

天賦絕頂的道君,遇到媚骨天成、美貌驚人的凡女,被引誘得道心紊亂,打破了修仙者不得與凡人兩廂嫁娶的規矩,誓要和她結道侶之契,洞房花燭夜更是顛鸞倒鳳、遨遊神合了三天三夜才肯消停。

書中用詞之香艷,描寫之大膽,叫許嬌河咋舌。

她抱著剩余的一點僥幸,翻到話本的最後一頁,末尾寥寥寫道:無情道裏有情人,道心已濁難回首,勘塵之劫降臨,九道驚雷生生將人劈得魂飛魄散、陰陽兩隔,黑發朱顏,終成天地空茫一片。

這不正好對應了自己和紀若曇眼下的結局?

可是道君悲慘的下場,為什麽就是與凡女的感情汙濁了他的道心造成的?

許嬌河一想到民間的話本創作者,如此這樣看待他們二人的關系,就萬分來氣。

“什麽癡纏引誘?要是自己真的是個正經人,一個孱弱的凡女又能拿他如何?”

“怎麽這個世間,高位者犯下的錯,總是推到弱勢者的身上……好像只要力量強悍、地位崇高,就天生是聖人,永遠不會犯錯一樣?”

許嬌河本想臨睡前找個消遣,卻不想將自己氣得精神起來。

痛罵幾句不夠,她翻了個身,仰面對準空氣狠狠打出幾拳。

這一下動靜太大,拔步床吱嘎起來,鬧得門外值夜的露華敲門問詢。

許嬌河瞬間蔫了聲勢,將油燈和翻開的話本都推到春凳上,轉而老老實實蓋著被子躺下。

軟枕與後頸接觸的瞬間,她才記起自己真的累了,很快睡了過去。

受話本的影響,許嬌河睡得並不安穩。

在夢裏,她時而作為旁觀者,看《風月聞道錄》裏的男女分分合合、生離死別,時而自己的靈魂寄托到女主身上,擡起頭,是紀若曇煙嵐一樣的白衣,和如月落般低垂的眸光。

他因常年練劍而附有薄繭的手指托著她的面孔,冷峻面孔上唯一的兩瓣薄紅壓下來。

似是要親吻她的眉尖。

他的皮囊盛極,通身的風儀卻冷得沒有人氣。

可就是這般無法調和的兩重矛盾,勾得許嬌河的心臟沒出息地撲通狂跳。

一個並無欲念的吻,卻令她神魂顛倒。

……

不對。

那話本不對。

寫出來的完全不對。

紀若曇才是妖孽,是吸人精氣的精怪。

生怕汙染了那輪明月的皎潔,嬌河喘著氣,滿臉通紅、目光含水地睜開雙眼。

滿室靜寂,透著薄軟簾幔映進來的角燈,照出山水屏風的一角。

上面顯示,她睡了不過兩個時辰。

許嬌河的眼睛濕潤,喉嚨卻感到口渴。

她扶著混沌的額頭,挪到拔步床畔,想要下床去倒點水來喝。

話本仍然呈現倒扣的姿勢放置在春凳上,旁邊是熄滅的油燈。

油燈燃了半截,脂膏凝結在銅盞中央,如同有情人風幹的淚水。

許嬌河陷落軟鞋內的腳趾一顫,朦朧的思緒忽然得到一線清醒。

……雲銜宗的器皿都附了一層穩固的法術,油燈堪堪燃了一半,何故會莫名其妙地熄滅。

不知怎的,許嬌河想到白日裏遊聞羽對葉無盈使用的迷幻之術,砰砰狂跳的心臟並沒有因為脫離纏綿悱惻的夢境而恢復平靜——她全無靈力、膽小惜命,因而對危機的到來格外敏銳。

心神搖擺間,許嬌河決定開口喚露華進來。

然而張嘴的同時,一縷糅合在黑暗中無影無蹤的力量,纏繞在她的脖頸上迅速絞緊。

冰冷的觸感在接觸肌膚的刹那,向四肢百骸蔓延——許嬌河感覺自己如同被人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呼吸傾吐間皆是徹骨的寒氣,就連喉嚨和手腳都被凍得動彈不得。

“能瞧出我迷幻術的破綻,也不算太笨。”

許嬌河就這樣保持半坐不坐的姿勢,一道經過偽裝、雌雄莫辯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失去控制的身體之下,許嬌河唯有一雙眼睛得到自由。

因著寒氣,它們轉動得非常緩慢,緊接著在前方黑暗中發現一團更漆黑、更純粹的霧氣。

那大概就是這位不速之客的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