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天

許嬌河做了一夜夢。

夢裏是同紀若曇相處的時光。

他們雖有道侶之名,卻無道侶之實。

紀若曇對她做過的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是渡靈時將一節冷白的手指點在她額心。

許嬌河知道紀若曇看不上自己。

無論是往來交友還是道侶結契,小洞天中,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

紀若曇光風霽月一生,因娶了一名沒有靈根的凡女,而淪為修仙界的笑柄。

好在許嬌河也看不上他。

和一彎疏離的月色、一捧冰冷的白雪過日子,能有什麽趣味。

……

往事紛至沓來,時而連綿成清晰的一片,時而迸裂成斑駁的碎影。

許嬌河睡得並不好,以至於起床時眼底映出兩抹淺淡的青。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了扭膝蓋,發覺在靈藥的作用下一切恢復如初。

信手搖響床榻垂墜的金鈴,早早等候在外的露華和另外兩個侍女依次走進。

凈口潔面、挽發梳妝,盡管身處修仙之人居住的小洞天,但許嬌河依然保持著人間的習慣。

她趿著鞋張開雙臂,在露華的伺候下穿上昨日那件逶迤及地的素衣。

身前香案上,描金錯彩的博山爐裏浮動起清潤如春日的香氣。

雪衣白裙,再配上同色的絳帶,勾勒出楚腰一握。

露華半跪在許嬌河身側,邊替她撫平衣衫的下擺,邊輕聲告知道:“明鏡堂派了人來,讓夫人您辰時三刻過去一趟。”

床榻前的山水屏風自有記錄時刻的作用。

許嬌河定睛一看,那高山上的雀鳥停了五只,山腳下的河水卻流了不到一半。

“還能用過早飯再去。”

許嬌河撫摸著空空如也的肚腹,自顧自下了結論。

露華早料到她會這麽說,轉身用目光示意另一位婢女將手上的蒸籠掀開。

熱氣騰騰的各色面點,和一碗溫度正好的牛乳靜置其中。

“夫人且在這裏吃吧,明鏡堂的人來時臉色嚴肅,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奴婢擔心萬一延誤了時間,執法長老會懲罰於您。”露華口中的執法長老,是整個雲銜宗中許嬌河最畏懼的人之一。

還有一位便是她的夫君。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的身上總充斥著一股道法無情的威嚴感。

許嬌河聽到執法長老的名諱,眼前浮出一張拉得很長的馬臉。

她搓了搓手臂,立刻從善如流地選擇聽取露華的建議。

將幾屜蒸籠就近擺在香案上,許嬌河坐下默默地解決起早膳來。

她終究心境不安,在捧著一只醬肉包小口咀嚼時,又對露華道:“等我走後,你看著點時間,倘若超出一刻,就趕緊叫遊聞羽來明鏡堂找我。”

……

懷淵峰和明鏡堂相隔甚遠。

就算是金丹期的弟子禦劍飛行,也要花費一炷香的時間。

不過這向來不是許嬌河會操心的事情。

辰時三刻將至,許嬌河從紀若曇為自己準備的靈寶戒中,挑挑揀揀出一塊半透明的符篆,捏破丟到地面,心中配合地默念起目的地,她再擡眼,已經抵達明鏡堂門前。

“嬌河君。”

一左一右的守門弟子向她躬身行禮。

這樣不倫不類的稱呼,許嬌河聽過太多遍,心中已無任何波瀾。

她不輕不重應了聲,徑直向裏走去。

明鏡堂內,執法長老薛從節端坐主位、右手下座是懷抱拂塵的秉禮長老梅臨。

更靠近許嬌河的兩邊,五閣閣主和各閣首徒濟濟一堂。

這個架勢,不知怎的,讓許嬌河想起幼時看過的一出戲文《三堂會審》。

三堂會審。

要審的犯人是誰,不言而喻。

“嬌河君,你來了。”

薛從節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許嬌河一眼。

隨著他蒼老的聲音傳出,幾位跪坐在軟墊上的閣主和首徒紛紛起身對她行禮。

宗主長久閉關不出,雲銜宗上下身份最高的便是執法長老和秉禮長老,而因紀若曇執掌的劍閣與其二人同級的緣故,許嬌河過慣了起居出入都有人向她行禮的生活。

她不以為意,尋了末尾的位置坐下,慢吞吞地問道:“不知執法長老找我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嬌河君應該很清楚。”

紀若曇的喪禮一過,各閣也恢復該有的衣著儀制,僅在左臂上系一白布略表追思之意。

在一眾天青色中,許嬌河無紋無印的白衣就顯得格外突兀。

然而更加突兀的是她的話語。

許嬌河細白的手指纏繞著腰間的絳帶,依然用一種很慢的語氣:“我並非執法長老命脈相連的靈劍,又如何清楚您心中的想法。”

誰讓薛從節這麽多年總是處處針對她。

對待敵人客氣,簡直就是滅自己威風。

"你!"

薛從節頰邊衰垂的肌肉一顫,正想開口斥責許嬌河,卻見秉禮長老一個目光安撫,才勉強按捺下不斷上竄的怒氣,“今日叫你過來,是為了無衍道君殞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