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謝衡之是天生的劍修, 早在許久以前就曾有傳言,說他已經修煉出了劍骨。但陸續又有許多劍修,被用天生劍骨來形容, 依然沒有任何一人知曉這是個什麽玩意兒,世人也漸漸將這當做是一個形容詞。

虞禾不明白謝衡之的意思。泉水冰冷徹骨,她卻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更熱了。

她沒有給出回答, 只是微仰著頭發出一聲輕哼。

“我看到了你的過去。”謝衡之的動作溫吞卻強勢,在這種事上, 他總是有足夠的耐性。“你想回去。”

“那又怎麽了, 為什麽……忽然說這些。”虞禾有些站不穩,只能扶著冷硬的池壁, 指節用力到發白。

泉水悠悠蕩蕩, 就像她一樣,在隨著謝衡之而起伏。

“天火誅魔已經開啟,這些事, 原本就與你無關,不要再管了。”

謝衡之的聲音很輕,像是無可奈何的請求。

事實上, 除了從前她身體不好, 被囑咐過幾次不要亂吃東西以外,謝衡之很少讓她不要做什麽事, 即便是錯事,他也只會事先告訴她後果,並不刻意阻止。

即便虞禾堅持要做, 謝衡之也不會在意, 畢竟有他在的時候,她便可以盡管試錯。

虞禾不是個很執著的人, 但也不意味著她很容易退縮。

她止住溢到唇邊的聲音,悶聲忍了一會兒,再想要開口的時候,濕淋淋的手掌卻扶住她的腰,讓她出口的話被撞得零碎。

到最後,她也只是在力竭時,嗓音半啞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謝衡之沉默不語,將軟著身子一直往水裏滑的虞禾撈起來,抱著她在水聲嘩啦一響後上了岸。

她不解地望著謝衡之,而他跪在在她對面,就像很久以前一樣,將她的衣衫一件件為她穿好,從上到下,仔細系好每一處的衣帶。

“為什麽這麽說?”

虞禾又問了一遍。

謝衡之仍在慢條斯理地替她整理衣衫。

“無論你如何做,最後也只會得到失望的結局。”

虞禾脫口而出:“不一樣,就算最後結局還是不好,至少盡力而為,也能做到無愧於心。而且這不是不相幹的事,天火是九境的浩劫,與所有人都相幹。”

謝衡之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並不被虞禾的話所打動,他依然不將所謂的浩劫放在眼裏。

“那又如何,你不想留在此處,只要回到異世,盡管當這是一場夢。既然你能決心拋下這裏的一切離開,忘掉又是什麽難事,何必自尋煩惱。”

虞禾怔怔地盯了謝衡之一會兒,而後一言不發地低下頭,似乎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她早該知道,不該跟謝衡之爭論,他這種人從來不管旁人死活,更有數不盡的歪理邪說,說著說著反而好像他更有道理似的。

虞禾也不是沒想過,她曾經回去過一次,即便很短暫,但她還是能適應平常的生活,將所有的一切當做一場荒唐的幻夢,再來一次,或許時間要再長一點,但總能掩埋在心底。

但好一會兒,她緩緩地搖頭,擡眼看著謝衡之。

“就算是夢,也不能是噩夢。對於霽寒聲和峰主,還有柳汐音顧微,或者說,對九境的萬千生靈來說,這些不是夢。他們都不是不相幹的人……”

清聖山正是黑夜,晚風一吹,林葉都沙沙作響。

虞禾的聲音融入其中,雖細微,卻堅毅有力。黑夜中寒星般的眼眸,好似也化入了斷流的鋒芒。

謝衡之看著這樣的她,良久後才低笑一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笑什麽。或許是笑她天真,也或許是笑這天意弄人。

倘若不是虞禾,他不會對天火滅世產生任何興致。倘若是從前的他,或許會為了與付須臾一戰而費盡心力,而如今,無論是付須臾還是他,所堅守的道心都不再是劍法的極致。

更何況,他也從不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聖人。

“你認為付音的死,是否值得。”

虞禾沒想到謝衡之忽然會問起付音,皺著眉想了想,要開口的時候又將話咽了回去,而後悶悶地說:“我說不出來,但付前輩直到死前,始終不曾動搖。”

“身為修士,早該見過世間百態,她早該察覺到是死局,仍落得如此下場,難道你不認為她愚蠢?”

虞禾能想到,依照謝衡之的性子,他必定認為付音的所作所為不值,不僅朱雀城毀於一旦,連整個邽州都難逃陷落。而她心善太過,被她以命相護的百姓,最後又紛紛對她恩將仇報,以她的血換取自己的生機。

她甚至能想象到,付須臾的道心因付音的死而動搖,最後一步步坍塌,走向無可回頭的路。

“你不能這麽說,付前輩不是愚蠢,她……她很勇敢”,虞禾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才找出一個合適的詞形容付音。她聽到謝衡之這麽說,甚至是有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