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Chapter 20(第2/4頁)

……不對。

既然A的算力強到可以模擬出所有可能性,不可能模擬不出跟人類一模一樣的語氣。

他在偽裝。

姜蔻記得,在循環夢裏,A的語氣一開始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現在這種語音合成器一樣冷靜客觀的口吻,是他一步步調試的結果。

——他根據她的反應,精準地調整著聲音的音素、波動和調性,直到完全符合她的喜好,令她放下戒備心。

可是,就像他說的那樣,這不過是他的生存方式之一。

只要他跟她交流,就會進行計算。

她可以理解,他因計算模型而學會欲望,卻不能理解他因欲望而處心積慮獲取她的好感。

別說A感到不解,她自己也挺迷惑的。

不對,他不會感到不解。

如果連A的情感模型,都無法分析她的想法,那她就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怪物了。

姜蔻擡眼,望向臥室內任何一處可能存在攝像頭的地方,冷冷地說:“不要裝可憐,你不可能感到困惑不解。”

A說:“我沒有裝可憐。我的確可以分析出您行為的原理,但因為牽扯到自身,我難以做出客觀的判斷。”

“你沒辦法做出客觀的判斷?”她幾近冷笑。

A平靜地反問道:“您相信我已經具備了自我意識,卻不相信我擁有自己的主觀看法,對嗎?”

姜蔻沉默,把臉埋進雙膝間。

她用力閉了閉眼,許久,輕聲說:“……我不是不相信你擁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再也沒辦法跟你正常地交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姜蔻猛地擡頭,胸口激烈起伏。

她幾乎沒有這樣大聲說過話。

人在迫切想要說服對方時,會不自覺提高音量。

她想說服他什麽呢?

人怎麽能說服一個機器?

她對此感到無力。

可能這才是她提高音量的緣故。

姜蔻不再說話,A也不再出聲。

昏暗的臥室,黑白金三色相間的冷感裝修,在此刻顯得尤為冰冷。

明明室內溫度適宜,姜蔻卻感到了強烈的孤獨。

一直以來,她都十分孤獨。

她沒有父母,因為填對了報紙最後一版的智力題,成為當地貧民區的天才兒童,被公司帶走。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像她這樣的天才兒童,本該被送去基因改造,如果不是那位周姓研究員,她可能已經變成了真正的怪物。

但後來,她的生活跟怪物也沒什麽區別。

她離群索居,每天除了實驗,就是研究。她在學習上頗有天分,不到十六歲就拿下了神經科學和認知科學的雙學位,十八歲直接破格成為生物科技的研究員。

不過,公司裏到處都是天才,有一位姓陳的研究員,甚至拿下了32個博士學位。

她因為進入公司太早,取得的學位沒那麽多,反而不怎麽起眼。

再後來,她加入了神經科學部門,開始研究A。

那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她可以專心研究生物神經系統的原理和機制,把自己沉浸在大量的實驗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去理會混亂的世界。

可最後,她還是被流放到了混亂而瘋狂的世界。

剛回到貧民窟時,她幾乎忘了自己曾經也是其中一員,不習慣嗡嗡亂叫的蒼蠅,不習慣門口惡臭的垃圾堆,不習慣窗外傳來的貧窮的尖叫聲。

她感到恐怖的孤獨。

比孤獨更加恐怖的是,她開始覺得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當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朝淪為一事無成的貧民,她難以接受這樣的落差。

A剛來找她時,她允許他留下來,與其說是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如說是被需要的感覺引-誘她答應了下來。

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工智能,相當於數字化的神明,卻需要她來檢測自己是否擁有人格。

這是她離開公司以後,第一次感到強烈的被需要的感覺。

A作為無情無欲的存在,卻渴求她去碰觸他的靈魂。

她很難不感到悸動。

價值被認可,虛榮心被滿足。

沒人能抵抗這兩種感覺。

或者說,大多數人之所以活著,汲汲營營,蠅營狗苟,所求的不過這兩種感覺。

姜蔻不知道A計算了多少種可能性,才計算出那一句話。

——她問他,為什麽不能設計出一個實驗,檢驗自己是否人格化。

——他回答:“因為我正處於答案之中。”

直到現在,她都為這句話而感到震撼。

但只要一想到,這是他一次又一次計算的結果——像對待實驗動物一樣,冷漠而精準地預測她的反應。

她就感到被欺騙的憤怒。

不知過去了多久,A的聲音在臥室內響起:

“我認為您對我有些苛刻。”

姜蔻吸了吸鼻子,悶悶地說:“我對你已經很寬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