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施雲琳眼前一黑,視線被貂裘氅衣短暫遮蔽。氅衣沉甸甸落在她纖細的肩頭,一股粘稠的血腥味兒與溫暖同時將她裹住。

待她望向亓山狼,亓山狼早就收回了目光,馭馬離去,只留給她一個馬背上的背影。

意外發生得太快,施雲琳陷在懵怔裏反應不過來。

湘國皇後先反應過來,她遲疑了一下狠了狠心腸,然後輕拽施雲琳的袖子,待施雲琳轉眸望向她,皇後壓低聲音:“追上去。”

四目相對,施雲琳看懂了母後的意思,她也徹底從懵怔裏反應過來——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亓山狼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可憐一個凍壞的女人,落在施雲琳肩上的氅衣是一個訊號。

可是被滅國的湘,早就被逼到了絕路,他們是驚弓之鳥,他們是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一個示意還不夠,他們渴望一個明確的答復。

施雲琳擡起凍僵的腿,壓下亂蹦的心跳,提步跟上去。

余光裏,兩旁貴勛之宴席不停向後退去,她望著亓山狼騎馬離去的背影,擔著湘國殘眾生死存亡的重擔,去抓一線生機。

亓山狼並未快馬而行,可施雲琳想要跟上去,卻也不得不腳步匆忙,甚至略小跑著。

亓山狼聽見了,他調轉馬頭,望向追上來的落難公主。

施雲琳在他的馬前停下腳步,胸口起伏帶著微微的喘。她仰著臉去望馬背上的亓山狼。

她這才看清亓國這位傳聞中的半狼人。

扯下氅衣的亓山狼,身上穿的既不是貴勛的錦繡華服,也不是武將的鎧甲,而是一件單薄的玄色粗布麻衣,裹著精健的身軀。明明也不是虎背熊腰的壯碩之軀,卻給人一種十分魁梧偉岸的危險之感。

他沒有像京中貴婿那般將長發束起戴時興的名貴精致冠簪,長發就那麽隨意披散著。臉上的絡腮胡茬讓他本就分明深邃的五官更顯硬朗。

劍眉星目常用來形容男子的俊朗。亓山狼有劍眉,卻無星目。他目如灼日,明亮、堅定,又深廣。

他是山巔之上的孤狼,與這人間吵鬧的華宴格格不入。

施雲琳對上亓山狼目光的那一刻,恰有一陣寒風吹過來,將她身上的氅衣向後吹去。施雲琳打了個寒顫,急急去握氅衣的衣襟。

手心的粘稠濕漉,讓施雲琳愣了一下。她垂眸,望見手心裏的血汙。

她這才看見亓山狼扔給她的這件貂裘氅衣上染了血。鮮血灑在深色的貂裘上,不太明顯。

施雲琳染血的手心向上僵在那裏,有些無措,不知將手放在哪裏。

她望著亓山狼,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也不知是不知道說什麽還是開不了口,施雲琳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吐出,反倒灌了一口涼風。

侵骨的寒,讓她在他染血的氅衣裏瑟縮。

身後是看熱鬧的亓國之眾,也有父皇母後和弟弟的擔憂,施雲琳陷在尷尬裏。

幸好亓山狼沒讓她的這份尷尬持續太久。

亓山狼將腰間的一把匕首扔給在施雲琳的手裏。施雲琳慌忙去接,雕狼的匕首躺在她染血的手心。

施雲琳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回原處。

這支匕首,正是她要的明確答復。

亓山狼的目光已經越過了施雲琳,遙望著帝王宴桌,也不知是看亓帝還是亓國太子齊嘉致。

他的目光冷而沉,含著天生的桀驁危險,毫無臣子對帝王的俯首。

施雲琳順著他的目光,緊張回望。

齊嘉致早就黑了臉,此刻更是咒罵了一句,低聲:“這雜種就沒有一日不與孤做對!”

身邊的侍從和離得近的兩宴桌之人都聽見了太子的咒罵,不過他們早就見怪不怪。畢竟齊嘉致與亓山狼之間的劍拔弩張,早就眾所周知。

亓帝瞥了齊嘉致一眼,他這才將目光落在施彥同一行身上,溫厚笑道:“魯國惡行令人發指,你們千裏迢迢來亓,我們亓國豈能坐視不理。”

施彥同往前邁出一步,先表達了謝意,再提到了締結良緣的兩國之好。

施雲琳直到聽見定婚期,才後知後覺地回頭,卻發現亓山狼早就離去了,她連他是什麽時候走的都沒有發現。

回去的馬車上,幾個人仍陷在剛剛的驚魂未定中,很長一段路,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有車轅的吱呀聲和車夫的驅馬聲。後來開始下雪,風也大了起來,呼嘯著吹打趕路的馬車。

皇後將手搭在施雲琳的肩上,將人往懷裏拉,抱著小女兒,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地拍著小女兒的手臂撫慰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靠著母後的肩,施雲琳心裏頓時升起一絲疲憊,她依戀地握著母後的手,閉上眼睛。

回到搭帳的山下,推開馬車的門,施雲琳往外望了一眼,不由怔住,短短一個半時辰,外面的天地已經銀裝素裹,一片雪色。

施雲琳再擡眼望向搭帳的半山腰,看見很多人影立在風雪中。想來他們去見亓國皇帝,湘國的這些子民不畏風雪提心吊膽地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