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回 浩蕩天兵水上來

七月十五日,乃是民間俗稱的七月半,道教稱為中元節,佛教稱為盂蘭盆節。

故老相傳,這一日地宮開啟鬼門,無數亡魂,都回人間,有主的回家享受祭祀,無主的便哭號晃蕩,四處尋食。

然而這靖康元年的七月十五,至少太原一帶,那些出了鬼門的亡魂,只怕都要大發詫異:

我等一年一度,好容易歸來一回,正要享受些祭祀香煙,如何有這麽多野鬼爭食?這人間卻是如何鬧得?怎地冒出這般多狠厲戰魂?好好一個中元節,怎地如此卷法?

你道如何?原來這一日,相隔四五十裏的兩處,都在緊鑼密鼓忙乎——

一處乃是太原城下。

西夏大軍,圍城已有八十余日,城墻上下,死了不知多少兵卒、百姓。

幸得老種、小種兩位老將,先後領兵殺入城中,民心士氣不曾盡墜,都肯舍死與敵軍周旋。

中元這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女真、黨項之輩不過這節,兀自發兵四面攻打——

其余三面,都以牽制為主,唯有城南乃是主攻,土山幾乎堆得與城等高,西夏有名的潑喜軍據於其上,旋風砲打出亂石如雨,壓制得守軍頭都難擡。

潑喜軍乃是西夏軍中王牌,比之鐵鷂子還要貴重幾分,攏共不過數百人,都牽著駱駝打仗,駱駝背上,皆扛著小號石砲,即所謂旋風砲也。

此砲所發石子,拳頭大小,打出又急又快,便是著了步人甲,受它擊中,也要內傷吐血,宋人形容其“縱石如拳、肺腑內裂”,可見威力。

又有許多弩兵,把著弩箭細細瞄準,凡有守軍露頭者,便以強弩射之。

如此幾輪下來,又使“撞令郎”出動攻城。

撞令郎者,乃是西夏軍種,都是些俘獲的漢人,抽其健壯勇敢者編為前軍,逢戰則當先出擊。如今所用的撞令郎,卻大都是永興軍路投降的宋軍。

城墻外的城河,此時早已填平,那些撞令郎推著梯車猛沖至城下,搖起雲梯便爬,直到爬上城頭,守城宋軍這才跳起,雙方各揚刀槍,咬牙在城上狠殺。

原來自西夏築成土山後,太原守軍便徹底陷入不利,無法如以前般占盡居高臨下便宜,只能以血肉之軀,同敵人搏殺於墻上,也只有如此糾纏在一處,土山上旋風砲、強弩才難發威。

一番血戰,仗著城中幾個勇將,撞令郎倉皇丟下三四百屍體,退了下去,旋風砲卻又再度打出石來,嚇得守軍們急忙躲避。

近幾日來,似這景象已成常態。

李乾順對此頗是滿意,雖然仍然未能克破城池,但這般打法,守軍的傷亡直線提升,他有兵力優勢,自信再耗幾日,便有破城之望。

只可惜,時間從來不等人。每每算計著“再有幾日”之時,大限已暗自到來。

只可憐李乾順,料不到明日事,也不曾生千裏眼,自以為勢大無敵,一心只顧攻城,斥候都懶得派出二十裏,哪裏曉得此時數十裏外,汾河新築堤壩之畔,已按著公孫勝要求,新築起一座法台!

列位,這個法台,非是尋常築造,都有制式——

乃是尋定太歲方位,用好黃土,築造三層,下層闊達三丈二,中層闊達兩丈八,上層亦有二丈四,三層各高一尺三寸。

台子四角,用新瓷碗四只,各盛新折樹枝一條;壇下五方,又置五個大缸,都注滿清水,水面漂一枝楊柳,楊柳上各托鐵牌一面,牌上書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

三層台上,中央立個香案,上擺一個香爐,兩邊是兩只燭台,只見得香煙靄靄、燭光幽幽,供養著三司樞相,並雷部諸將牌位,牌位之前,又有令牌五個。

布置罷了,公孫先生掐指一算,正是午時,遂披一件八卦紫綬的仙衣,仗一口松紋古碇的銅劍,披散了頭發,飄飄搖搖,踏罡步鬥,走的是“飛龍致雨罡”,又名“作水召雷罡”的,從地戶登台。

上得台來,左轉九次,誦“召龍致雨咒”九遍,燒了九道黃紙,又誦“祈雨咒”,聲音朗朗,上達天機——

“太元浩師雷火精,結陰聚陽守雷城。閼伯風火登洲庭,作風興電起幽靈。飄諸太華命公賓,上帝有敕急速行。收陽降雨頃刻生,驅龍掣電出玄泓。我今奉咒急急行,比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輕。急急如律令。”

誦罷,以劍依次擊打令牌,其音錚錚然,但聽一聲響,四下黑風卷地而起,呼嘯山林,草葉樹木,呼呼亂舞。

又聽二聲響,漫天烏雲遮蔽晴日,冷氣陡然而生,曹操等候立台下,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及聽三聲響,電閃如龍雷震如鼓,頂上烏雲裏銀蛇穿梭,四下山林中野獸,如臨大敵,紛紛遠遁。

再聽四聲響,了不得也!先還只落淅淅瀝瀝幾顆雨點,只眨幾下眼的功夫,嘩啦啦一聲,便似打翻了天河,那大雨接地連天落下,一丈之外,人影都難望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