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回 兩道黑風踏水來

老曹設下宴席,盧俊義作陪,邀得一眾俘虜,都叫去了繩索,各自落座。

不多時,府中下人們流水價端上酒菜來,老曹笑吟吟起身,拿把酒壺,親自替眾人把盞一遭。

那些俘虜的性情之不同,頓時便見端倪——

諸如鈕文忠、於玉麟,乃至樊玉明等,忙忙起身,雙手捧著酒杯待他斟來,口中連稱“不敢不敢”、“階下之囚,豈敢勞動將軍”之類言語。

山士奇、馬靈等神色復雜,雖不曾起身,卻也捧起酒杯,沖他微微點頭。

至於雲宗武、卞祥兩個,則是大剌剌坐在那,動也不動,瞪著曹操,眼神不善。

然而不管他們反應若何,老曹總是一派真誠,掛著溫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風。

斟酒罷,曹操自家也斟滿杯,舉杯道:“西京兩戰,武某有幸見識晉中好漢之威風,幸何如哉!諸位,我等都是華夏苗裔,骨子裏都是自家兄弟,此前雖然做了對頭,然而大丈夫各為其主,豈能因此結私怨乎?”

一席話,說得鈕文忠等面泛喜色,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我等本無仇怨,不過各為其主罷了。”說罷各自飲了一杯。

雲宗武翻個白眼,卞祥連連冷笑,曹操笑道:“雲將軍,卞太師,莫非在下所言,有何處不妥麽?”

卞祥擡起下巴,肅然道:“只那各為其主四個字,便是不妥。你若是王慶,又或方臘、晁蓋,同我等起了紛爭,被你拿住,你這番話倒說得通。然而你乃朝廷軍將,我們緣何要追隨晉王造反?我送你四個字:官逼民反!”

鈕文忠在一旁強笑道:“太師慎言,其實大宋吧,也還算不錯,那遼國百姓,生計不是更慘……”

卞祥看也不看他一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哈地吐出口酒氣,聲音隆隆,越發震耳:“卞某祖父時,家中尚有田百二十畝,每年雖也要勒一勒褲帶,倒也將就能活,只因青苗法、市易法出,口口聲聲要造福天下,然而官府強迫借貸,任意加息,買則物賤,賣則物貴,逼得小民無法,只得賣了田填那些溝壑,呵呵,傳至家父時,家中田畝只余四十畝,至某時,田畝蕩盡,只得與人耕種換口雜糧果腹……說來又是好笑,卞某耕種的那戶人家,家中良田一萬七千畝,三代人出了兩個舉子,朝廷本就減免他許多田稅,他卻還要良田皆報為荒田,終年不必繳納一文,啊哈,他家酒肉臭,我家凍死骨,卞某不反,更待何為?”

啪的一聲,酒杯被他拍在桌上,化為粉碎,酒水順著指縫留了滿桌。

雲宗武慨然道:“不錯!不愧是太師,一語中的。”說吧也是一掌拍碎了杯子。

曹操點點頭,眼睛掃過眾人,心中暗忖:這個鈕文忠,乃是綠林大豪,從賊造反,是貪圖富貴,然而活命卻比富貴更重。山士奇是富戶出身,馬靈者江湖術士,只為一時意氣,從賊造反,真要送命,卻又待商量。只有這個卞祥,雲宗武,卻是深知民間疾苦,又偏有一身本事,真正是“不得不反”也!

淡淡笑道:“近來我也著意打聽了一番晉王作為——反旗初舉,大業始肇,多少事情需要入手?然而他老人家第一件事,便是大修他的晉王宮,呵呵,哈哈,在下倒要請問卞太師,修王宮的錢糧,來自何人?修王宮的匠人,可有工錢?”

卞祥面色變了變,方才那昂揚氣勢頓時一滯。

他是個直人,自不能瞪起眼說瞎話,劫掠勒索來的錢糧,不是一句“濟富濟貧”能說清的,至於請的工人,工錢雖然沒有,監工的鞭子必然叫他們吃飽飽的。

曹操臉上笑容不變:“卞太師雖然是莊農出身,卻是身懷絕藝,如今做到所謂‘太師’,自然富貴榮華,然而晉中改天換日,黎庶們的日子比之過去,可曾稍稍安樂?”

卞祥面色再變,青著臉,避開曹操目光。

雲宗武的神色,也不似向前般理直氣壯。

“卞太師,你送了我四個字,官逼民反。”曹操依舊淡淡笑道:“不如我也送你四個字如何?呵呵,一丘之貉。”

山士奇忽然道:“將軍,若是別的人,山某不好說,不過太師之清廉,晉王麾下,無人不知。”

曹操笑道:“宋朝亦曾有寇準、範仲淹、包拯、拗相公等名臣,嚴以律己,堪稱君子,這幾個人,若說清廉,多半不遜於卞太師,然而彼輩披肝瀝膽,苦苦思索出的強國之法,轉眼卻成了害民之術,庶民之苦,日盛一日,卞祥,你可知其中道理否?”

卞祥此刻沒了先前氣焰,認真想了片刻,緩緩起身,抱拳搖頭:“卞某愚昧,實在難解斯理,請武將軍教我。”

曹操哈哈大笑,上前取個新杯,替他滿斟一杯:“武某的確有些淺見,不過此刻同你說什麽,都是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