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回 曹操月下祭典韋

卻說童貫自拿了劉智伯,自信宛城群賊無首,再不足慮,只待天明時,陳雄兵於城下,喚門可開,因此得意洋洋飲了幾杯酒,便睡安樂覺去。

所謂上行下效,那些領軍大將眼見大帥尚且肆意,無不有樣學樣,或是歡飲、或是聚賭,鬧到困了,各自去睡,都想道:“大夥兒結營一處,都是軍中宿將,我便不問,自然有人去管,我若多話,說不定這個警戒職責便落在自家頭上。”

劉延慶、韓世忠看見大軍如此懈怠,都不由大怒,罵道:“這幹人若和夏狗打仗,十個頭也遭人割了。”韓世忠道:“將主,他們自不濟事,我等也莫去管,就算賊兵夜襲,咱們這裏都是虎將,殺一個反敗為勝,正好叫那幹蠢貨服氣。”

話雖如此,還是囑咐眾軍警戒,睡時不許解甲,兵刃都在手邊。

唯有曹操,卻是真正睡不著。

輾轉一回,起身走出帳篷,擡頭望見天空雲遮月隱,心中思緒起伏,忍不住想起悠悠舊事:

那一年,他統軍十五萬來征張繡,張繡投降,邀曹操入城內,連日款待。一日喝醉,回到寢處,忽然寂寞,問出了讓他後悔半生的一句話:“此城中……”

因而結識鄒氏,情投意合,當夜共枕,一個寂寞征夫,一個久曠寡婦,那夜滋味,直如蜜裏調油,端的是濃密甜稠、難舍難分。

鄒氏曰:“久住城中,繡必生疑,亦恐外人議論。”操對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次日,果然移於城外安歇,兩個日夜取樂,不思歸期——無巧不巧,那時安歇之處,就在如今營外不遠。

想到了鄒氏,老曹回味一笑,那個女人,不得不說,著實很潤。

但是隨即,臉上笑意轉為苦澀,眼眶也不由濕潤,卻是想起了因自己舉止失德,而英勇戰死的大將典韋,以及愛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乃至坐騎絕影。

心中暗自思忖道:千載光陰已過,王圖霸業皆空,可見人所不能忘懷者,唯情唯義而已。某之前世,徒為霸業奔波,逐漸身不由己,辜負多少情意?這一世難得醒轉,卻萬萬不可再履前途。

一時間又想到白日裏孫安、耿恭沖陣,自己雖覺不妥,也冒死沖殺上去,又不由自得:若是前世,吾自矜身份貴重,肩負天下存亡,豈會冒行此事?可見今生,畢竟暢意多哉。

他越想越是思潮起伏,忽然又生出一個念頭:典韋忠勇無雙,昂兒安民俱屬純孝,彼三人生死壯烈,說不定早已成神,吾既然身臨故地,何不往以寄之,以托哀思?

想到這裏,再也待不住,索性轉去夥房營中,攜酒一甕,又找了幾個豬腳、羊腿,拿條包袱布裹了,摸一把短斧持在手中,悄悄自邊門出營。

步行一裏許,便見空曠大地上,有一棵孤生的大樹,枝葉繁茂,粗可數圍,不遠之處,便是清水河,雖然天暗看不清全貌,卻聞得淙淙水流,似琴如箏。

曹操辨認片刻,流下淚來——昔日轅門內也有這棵孤樹,高三丈余,遠無如今這參天之勢,品種卻是一般。

他默默立了片刻,跳起腳,折些樹葉,幾片一湊,擺成幾個盤子形狀,拿出豬腳、羊腿,揮短斧砍成大塊,放在那些葉子上,自己就往地上一坐,悲呼道:“典君,昂兒,安民……汝等英魂可在?若成神明,且現身來,與吾同飲也!”

喊了幾聲,拿過酒甕拍開,先自痛飲三口,隨即一揮,嘩啦啦,傾了半甕酒在地上。

酒水快速洇入泥土,留下幾塊濕痕,夜色裏看去,恍若當年鮮血,曹操見了,淚如泉湧。

風聲瑟瑟,自清水河上吹來,頭頂樹葉娑娑,恍似故人低語。

曹操又飲幾口酒,晃了晃頭,只覺今夜之酒,不知為何上頭極快,腦袋裏已有些暈乎。

他嘆口氣,含淚笑道:“罷了,是我癡也。典韋將軍,當已轉世為吾弟二郎!畢竟你等身量、面龐,著實相似,他自家練出的戟法,也近乎將軍之路數——不過若是如此,昂兒,安民,你二人英魂尚在,何不出來與吾一會?”

歪著頭等了片刻,自言自語道:“莫非你兩個,也都轉世去了?昂兒,你若轉世,該當再為吾子。吾如今年過而立,尚無子息,三娘誕下之子,若是汝之轉世,當可不必再經征伐廝殺之苦,待你長成時,天下已定,你為太平之主,得享清福,便算為父還你這場因果。”

說罷痛飲幾口,越發笑得開顏:“安民賢侄,你若投胎,此世也當為吾之子,輔佐你兄,共樂太平,便是叔父對你心意。”

心想安民這孩子,慕文采,好風流,倒是有些像自己,鄒氏貌美,也是他先發現才推薦給自己的。故此這個孩子,若是投胎,母親該是師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