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回 孟德壯語辨國朝

曹操眼神一瞥,便知關勝心境失守。

笑道:“關將軍,說句交淺言深的話——將軍可想過,此戰若敗,將軍當如何自處?”

關勝長眉一振,似欲反駁,卻又沒開口,沉默片刻,方緩緩道:“關家兒郎,以忠義二字為立身之本,既然受命於國家,唯‘庶竭駑鈍、不計成敗’八字也。”

曹操點頭贊道:“不愧關公之後人也。既然如此,武某祝將軍旗開得勝——”

說罷停頓片刻,微微笑道:“不過假若真個戰局不利,將軍不妨想想三句老話。”

關勝好奇:“願聞其詳!”

曹操道:“第一句,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關勝疑惑點頭:“此乃《尚書》所述也。”

曹操一笑,又道:“第二句,茫茫禹跡,畫為九州。”

關勝愈發疑惑:“這是《左傳》裏的話。”

曹操點點頭,繼續說道:“第三句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關勝只覺渾然無解,愣愣道:“啊,此孟子之言也。”

曹操道:“將軍博學!既解此三句,便當知何為國家。”

關勝心中一動,看出曹操繞這麽大圈子,似乎是針對自己說得“受命國家”一句,想了一想,問道:“武兄當有以教我!”

曹操張開雙臂,正色道:“頭頂之天,足履之土,河山田畝,華夏苗裔,此即國家。汝所言國家者,廟堂君臣,乃朝廷也!”

關勝驚聲道:“有何不同?”

“大不相同!”曹操神色肅穆,宏聲道:“舉國家之力奉養朝廷,舉朝廷之力護養國家,此為循環之道、天地之理也。若那朝廷內可舉賢用能、調和陰陽、恢弘正道,外可征討不臣、禦敵國門、保境安民,彼此皆各盡其責,則朝廷即國家,國家即朝廷也。”

說到此時,略略一頓,聲音愈高,震得窗紙嗡嗡:“若朝廷虛耗國力,供數人之尊享,遮蔽青天,彰權貴之威福,內施苛政、酷虐庶民,外媚異族、跪求苟安,則國家即國家,朝廷即朝廷,再非一體也,此等朝廷,乃國家之大害!假以時日,必有義民振臂,效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也!”

這番話擲地有聲,眾人聽的如癡如醉,李逵低嘆道:“啊呀,甚麽朝廷什麽國家,哥哥到底說的是什麽?為何俺鐵牛只覺得血都燙了?”

焦挺看他一眼,低聲對他耳語:“哥哥說了許多話,好像又只是一句。”

李逵吃驚看向焦挺:“哪一句?”

焦挺一向木呆呆的臉色忽然出現狂熱神色,口齒裏輕輕吐出幾個字:“哥哥說,反了吧!”

眾人都是心中震撼,沒注意這二人私語,但見燕青目現異彩,輕聲道:“哥哥說的是自古即今、從無人能解說透徹之至理也!”

朱仝使勁攥著拳頭,胸中激蕩:“此乃……雄主氣象也!”

盧俊義苦笑著不斷搖頭:“盧某自小也曾讀書,大家都是讀書人,他卻如何說得出這等驚天動地之語?難道我這兄長讀的書竟和我不同?”

關勝呆滯良久,慢慢轉過臉,和郝思文四目相對。

這兄弟二人以往無所事事,常常在一起論說古今興廢之事,只是何嘗有曹操這等視野?

一時間只覺震撼莫名,要說他離經叛道吧,他偏偏引經據典,所言所述,渾然一派煌煌氣象,顯然乃是天道至理,要說他說的有道理吧——那豈不是說,這個鳥朝廷,推翻它竟然是合情合理之事麽?

當朝官家任用蔡京、朱勔等人,在南方大搞花石綱,以致於民不聊生,豈不正是“虛耗國力,供數人之尊享”?還有楊戩、童貫等權閹,門下奴仆都能在街市橫行,不正應了“遮蔽青天,彰權貴之威福?”

至於“內施苛政,酷虐庶民,外媚異族,跪求苟安”之語,更是跡近繪畫之白描技法,惟妙惟肖勾勒出一副“大宋時政圖”!

想到這裏,關勝周身打了個激靈,悚然望著曹操:“武兄,你、你究竟是何人?”

曹操微笑道:“陽谷縣一介都頭,江湖人稱‘武孟德’,武植也。”

關勝連連搖頭,滿臉古怪之極的神色,失笑道:“都頭,呵呵,都頭!”

笑了幾聲,卻似忽然從醉夢中醒覺一般,猛一抱拳:“罷了!在下畢竟乃是大軍主將,軍務繁忙,既然承蒙武兄交還了我兄弟,在下、在下這便離去,以後若有閑暇,再同武兄請教。”

曹操拱手,瀟灑笑道:“關將軍自便。”

關勝一拉郝思文,兩個人仿佛避開甚麽疫病一般,神色惶恐的急急而去。

曹操一笑,使個眼色,朱仝大步追出去:“關將軍,郝將軍那些部下,許多人敗散後擾亂民間,被本縣差人抓住,盡數關在原先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