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回 誰壞了這個世道

那小校一邊罵,一邊伸手去揪雷橫。

雷橫心中愈發躁怒,兀自強忍,任由對方揪著衣服,奪了樸刀,氣得額上青筋都根根暴起,恨聲道:“你這廝無禮,平白誣陷良人,好好世道,都是壞在你這等人手中!這場官司老爺同你打定了,打到禦前也不饒你。”

書中暗表,這些軍士,緣何如此猖獗?

這便是老話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篾”的緣故了。

宋之一朝,防武將如防賊,偏偏又有冗兵之患,天子無能,庸臣懶政,一遇天災人禍,便充災民為軍,許多盜賊罪犯,又刺配為軍,有那占山為王的強賊,亦招安為軍。

這般成年累月弄下來,軍兵素質可想而知,作戰自然乏力,害民卻有心得,若遇上強將統軍,尚能約束,若上官威望不足,那便免不了要撒開歡了。

譬如關勝,論及出身,不過蒲東一巡檢,又不似呼延灼累世將門,還有許多關系故舊可以攀扯,可謂一無威望,二無人脈,各地軍將,誰識得他關勝何人?

論及實力,去東京時,隨行只有個結義兄弟井木犴郝思文,並十數個關西大漢,全無自家人馬班底。

偏偏蔡京、高俅兩個也是庸碌的,見關勝軀表不凡,談及用兵頭頭是道,便一舉提拔為領軍指揮使,調撥山東、河北各路軍馬共一萬五千,歸其驅策,全不思這弱幹強枝局面,如何指揮順暢。

關勝自己也是首次領軍,亦未注意這等隱患,他見所調兵馬陸續抵達了兩千,便讓郝思文引著,先來梁山左近打探地理、人物情況,以備來日大戰。

可憐這郝思文,比他義兄關勝還不如,關勝好歹還是個巡檢,他幹脆就是個白身,雖然掛了個先鋒印,又無絲毫品階,真論起來,便是任一個校尉牙將也比他職高。

如今天氣尚寒,這些兵卒背井離鄉受出征之苦,本就懷怨氣不淺,豈有不趁機勒民掠財、中飽私囊之理——不曾直接洗蕩了鄆城縣,便算天良未泯也。

這幹巡路兵卒,今日一眼便看出雷橫背上包袱沉重,必有肥肥一注橫財。他反正都是客軍,黑眼珠見到了白銀子,還管你什麽都頭、捕頭?先發下這注橫財才是正理。

一番爭執下來,見雷橫居然言稱要追究打官司,那小校不由惱羞成怒,罵道:“你這廝口刁舌滑,必然是梁山泊的賊骨頭無疑了,千刀萬剮的狗賊,不拿你進營房受些挫磨,如何肯好生招認?”

他這話,分明是知道雷橫的確是個都頭,生怕鬧將起來,縣裏為他出頭,不好了結。因此起了毒心,將其往軍營裏一拖,便似遮了天地的眼,怎麽擺布不成?

雷橫畢竟也是積年老吏,一看對方神色陰毒,便知已是生了殺意,暗自嘆道:“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眼見這些賊配軍是看上我的財貨了。莫說我也舍不得讓他,便是肯讓他時,事已至此,他安肯留我活口?這個鳥世道,果然不容良人!”

想到這裏,故意做出怯懦之態,口裏告饒道:“將軍,都是吃得官飯,何苦這般為難我?你們出來征討強人,也自不易,這些金銀,都把將軍買酒吃不妨,只要放小人回家,別有厚厚一份孝心,把來送與將軍如何?”

那小校一聽這話,貪念愈發熾熱,笑罵道:“好好世道,都是被你這等人壞了。區區一個都頭,便有這許多金銀,又有這般殷實的家底,豈不都是害民所得?老爺今日若是吃了你的孝敬,豈不是和你這狗賊同流合汙?不過話兒說話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老爺倒也不妨給你個贖罪機會——你也不必回家,只這裏寫封信,講明地址,我叫個兄弟去你家取了孝心,若果然豐厚,便饒你一遭如何?”

他這番話,分明是貪雷橫所謂的孝敬,又不肯放他生離。

旁邊李逵聽了兩個對話,兩眼瞪得老大:“娘耶,似你這般說話,豈不是倒要替天行道?你這廝,到底是大宋的軍將,還是來聚義的好漢?好好先說清楚,莫讓俺一會砍錯了人。”

那小校瞪起眼道:“黑廝,你長得便是個強人形狀!若是都頭,也必是個貪贓枉法、壞了世道的,你也休急,待俺先治了這個刮民膏油的都頭,再來和你細細理會。”

李逵聽了越發不著頭腦,看向曹操道:“我的爺,他說的話,鐵牛如何聽不懂了?他們到底是官兵,還是哪座山的好漢,特意詐做官兵,來此懲治貪官,殺富濟貧?還有這個世道,到底是壞在哪個人手中?如何他說是他,他又說是他,他還說是我?聽得俺鐵牛腦袋都要炸開。”

旁邊燕青笑道:“當兵的沒本事保家衛國,只知道勒索百姓良善,自然是壞了世道的人。上面的軍將們任他們橫行,也是壞了世道的人,再上面的奸臣選拔出這些軍將,依舊是壞了世道的人,呵呵,咱大宋國的世道,可謂是從上爛到下,從表爛到裏,臉蛋兒爛到屁股蛋兒,頭發絲兒爛到腳趾根兒,你不記得武家哥哥和咱們說麽,人人如鐵牛,世道才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