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回 心中有板斧一雙

燕青此人,自幼父母雙亡,被盧俊義養在家中,慢慢教授了一身本事,且不論吹拉彈唱、諸路鄉談市語這些小技,最有兩般驚人本事,走遍天下,也難找到並肩的。

第一乃是相撲之技,第二便是弩箭。

有宋一朝,頗重弓弩,各地動輒賽錦標射,自燕青長成後,只憑一張川弓,三支短箭,年年取盡利物,端的是弦開物中,箭無虛發。

因此他這一弩箭,直射入史文恭坐騎的股眼中。

可憐那馬兒,何時受過這般疼痛?後腿一蹬,筆直朝天躥起,就空中往後仰倒,肚皮朝天砸在地面。

這一下勢起突然,任史文恭本事再大也難提防,頓時被自家馬兒壓翻在地,那馬兒自行起身跑開,史文恭一時哪裏得起?牛臯“哈”的一聲,自馬上飛撲而下,一個觀音蓮坐死死壓住史文恭,歡聲大叫道:“武大哥,我和小乙哥兩人合力,擒了這個敵將也。”

史文恭回過神來,奮力掙紮,牛臯武藝雖不如他,蠻力倒也不小,當下揮拳去打,史文恭亦不示弱,就在底下把拳頭望牛臯臉上亂砸。

李逵見小弟黑風虎有些壓制不住,連忙上去幫忙,牛臯叫道:“鐵牛哥哥,你只顧坐這廝臉上,悶也悶死他。”

史文恭一驚,再看李逵光著兩瓣大腚,甩著驢似棒槌,黑癩癩一遭粗皮,又是雪、又是泥,倍顯汙穢,頓時肝膽俱裂,忙叫道:“不要坐、不要坐,我不反抗了便是。”

說了果然撒開拳頭,只緊緊捂著臉,被牛臯發力狠錘數拳,也忍著不動。

牛臯見他不還手了,亦不願再打,悻悻然爬起身道:“若是投降,便不打你。”

史文恭打開兩手,滿臉怒容道:“便打死我,也是不降。”

樊瑞冷哼一聲,罵道:“你這廝,把漢家的武藝都傳給了女真狗,打死你也不多。”

史文恭不服道:“老子辛苦學得這身本事,本就指著它吃飯,他出得錢多,人又恭謹,傳了他便如何?”

樊瑞怒道:“你須也是個漢人,人家學了你傳的武藝,殺戮漢人,不是你的罪過?”

史文恭叫道:“放屁,我不傳他武藝,他便殺不得人了?”

樊瑞啐了一口,不屑道:“終究是個軟骨頭。”

史文恭坐起身:“倒好笑,他花重金,好言好語求我,我方教他,骨頭如何便軟了?”

郭盛幫腔樊瑞道:“你這廝,這般高明武藝,若要掙金銀,去軍中報效,拿敵人人頭來換賞錢,豈不快活。”

史文恭冷笑連連:“軍中?軍中且不說上官貪墨,便是那些換了賞錢的人頭,只怕自家百姓的比敵人的還多。你自己去打聽打聽,哪個軍隊裏沒有殺良冒功的事情?小子,教你個乖,你可知邊軍之中,必備一種手藝人,專擅把漢人剃發穿耳,改做黨項、契丹的人頭?”

曹操冷眼旁觀,看史文恭舌戰眾將,心中暗自有了判斷:這是個看似明白、自以為明白,實際卻沒真正明白的“明白人”。

十余歲少年郎,幾個胸中沒熱血?後來看多了世情,看夠了醜事,漸漸就明白過來了。

哎呀,為國捐軀,好熱血、好奢遮,你兒子如何不去?騙了老子去捐軀,區區撫恤,且不說到不到手、貪扣多少,就算到手,夠不夠老子的父母養老送終?子女暖飽長大?

老子刀山火海裏搏命,你他娘的抱著小妞享福,麻痹這小妞可能還是老子的妹子、女兒、未婚妻,老子拼死拼活,你作威作福,你好聰明嘛?你聰明我也不笨,了不得大家啊一起完蛋。

這一明白,血也就冷了,眼裏看見的世界,也就成了黑白色。

“好了!”

眼見眾人吵得激烈,曹操跳下馬,看了看史文恭,又看向眾人,緩緩開口:“列位,我堂堂中華,論人力、物力、疆域、智慧,無不勝那些異族千百倍,何以有五胡鬧亂?何以有契丹稱大?何以有黨項難服?何以任他什麽大小異族,都敢在我漢家兒郎面前誇武逞兇?”

他問的眾人一愣,不惟這幾個兄弟,周圍的陽谷軍,乃至曾頭市降軍,亦有許多下意識圍攏來,靜靜聽曹操說話。

曹操指了指史文恭:“就是因為史教頭這樣的聰明人,實在有些太多了。人人都聰明,看透了世道,所以人人不肯出力,肯出力的傻子,反而成了少數,寡不敵眾死的淒慘,更讓聰明人慶幸,你看,這就是傻子的下場。那聰明人的下場呢?當兩腳羊?任人魚肉?辛辛苦苦掙的錢都拿去買平安?這就是好下場?”

史文恭聞言,面色通紅,一挺腰杆站起,滿臉怒氣瞪著曹操,燕青連忙端起弩,曹操卻擺了擺手。

“史教頭錯了麽?聰明人錯了麽?做大宋那等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孬兵蠢將,掙得錢就真比他做教頭體面、幹凈嗎?他不願意把一腔子熱血去換了蔡京、高俅們公侯萬代,他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