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宋寶蓮誓死不嫁

宋寶蓮的家,在城南僻靜處一條陋巷之中。

兩間房,一個小院,就是這個家的全部,就連灶台鍋具,都只能搭個棚兒擠院子裏。

但就是這般房舍,也不是自己的,每月都須給房東交租。

所以她最怕下雨刮風。

城中賣唱的,各有各的地盤,宋家的地盤就是琵琶亭。琵琶亭按說是個好所在,文人雅士來得格外多,都願意聽曲打賞,倒也過得下日子。

但琵琶亭只是個亭子,不似正經酒樓四面都有遮靠,因此只得看天吃飯,刮風減半下雨全無,到了冬季更見蕭條,每當那沒生意的時候,一家人就只能苦苦數著米粒挨日子了。

今天被可怕的黑大漢一指頭戳暈,宋寶蓮先是害怕的厲害,畢竟那大漢模樣兒太嚇人,跳過來刹那,真如黑熊撲來一般,說她是被戳暈,其實是被嚇暈居多。

不過很快她就不怕了,因為那個矮個子大官人,竟然給了母親足足二十兩銀子!

有了這二十兩銀子,就算整個冬天都沒生意,他們家也絕不會挨餓了,不僅不會挨餓,甚至添件新衣,買些雞鴨魚肉,像模像樣過個好年。

這麽一想,她甚至覺得,要是每天被戳一下都能有二十兩,那才叫好呢。

至於將養,有什麽好將養的,使些香灰抹在塌皮處,宋寶蓮便如沒事人一般,蹦蹦跳跳幫著她娘燒柴煮飯,只是她娘不住念念叨叨,生恐老公在外給人欺負了。

到得天黑透了,母女兩吃罷了飯,正點油燈做些針線,吱呀一聲,院子門被推開,宋老兒進屋來,大馬金刀在小馬紮上一坐,長長嘆了口氣。

寶蓮和她娘頓時緊張起來,她娘擔憂道:“她爹,可是人家為難你了?”

宋老兒忽然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人家恭維我還來不及,又豈會為難?哈哈,老婆子,你我這下半輩子,算是有著落也。”

她娘頓時提高了聲音:“你把寶蓮許給那人做小了?”

寶蓮頓時緊張起來,受驚的小兔子般瞪圓了眼,巴巴望著她爹。

宋老兒一臉傲然,誇口道:“我的千金,如何肯與人做小?哼哼,若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豈配得上我女兒花容月貌?”

她娘聽了滿臉難以置信,驚喜道:“竟是正妻麽?呀,卻是難得,那大官人也有三十上下了吧?怎地還沒娶親?莫不是因為長得矮矬?可看他出手豪闊,便是矮矬些,也不至討不到娘子啊,難道是前面娘子歿了?”

宋老頭伸手在婆子眼前搖晃:“醒醒吧,發什麽失心瘋,那大官人雖是矮些,卻是個極奢遮的人物,你當人家看得上你女兒?”

哼了兩聲,扭頭問女兒:“寶蓮啊,那三位客人中,戳你腦瓜的黑漢,你覺得他人怎樣?”

宋寶蓮一聽,頓時花容失色,驚得站起身道:“那、那廝便是山中成精的黑熊,爹,我可不要嫁給他!”

她娘亦嗔怪道:“老不死的,我看你才是發了瘋,我們女兒,何等人品,如何嫁得那個怪物?”

宋老頭鼻孔裏哼出不屑之音,撇著嘴道:“都是頭發長見識短的貨,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年輕時倒是長得好,你貪我皮相嫁了過來,還不是一生受苦?男人醜些俊些,高些矮些,都是次要,首要兩者,一個是有本事養活妻兒富貴無憂,一個是肯熱腸熱肚地疼老婆。”

婆子不信道:“那黑怪物,一指頭險些戳殺了我女兒,憐香惜玉都不懂,你指望他疼人?”

宋老頭道:“你懂個屁!正是他不懂憐香惜玉,才不會見一個愛一個,將來負了我女兒。我老兒雖然一世潦倒,但自問這雙招子,還能識分黑白,今天我這話便放在這裏:那漢子若是娶了我女兒,只怕是捧在手上怕摔,含在舌上怕化,不知道怎麽寶貝她哩。”

婆子和女兒對視一眼,對宋老兒識人之能,她們素來服膺,見老兒竟肯說這般滿話,不由深信不疑。

婆子想了想又道:“能娶我女兒,乃是交了十世好運,疼惜她倒也應當。只是我看此人憨乎乎的,如何能有養活我家富貴的本事?”

宋老頭道:“那漢子雖是憨些,可妙就妙在這個憨字!本朝開國大將無數,太祖爺緣何獨愛鐵鞭王呼延贊?前朝唐太宗,又緣何只愛那程咬金?其中緣由,便是這二將都占一個憨字!若非憨直,如何得人傾心相待?”

見婆子和女兒兀自迷糊,宋老頭大感無奈,解說道:“那個子矮的大官人,親口對我許了諾,要帶那黑漢回山東陽谷縣,先保他做縣裏都頭,再置辦兩座對門的宅院,一座給黑漢帶著老娘、媳婦居住,另一座就給黑漢的丈人丈母養老,又怕都頭的俸祿不夠開銷,還要送幾間生意好的店面與他貼補家用,若想種田,城外良田亦送幾百畝,這等家業,難道不算富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