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電車難題(新章)

案件因為出現了新的線索, 在吵吵嚷嚷了小半年之後,終於還是被最高院發回重審。最終到底會維持原判,還是改判, 誰也說不清楚。

但調查審理過程中暴露的問題,已足以讓媒體口誅筆伐。

很難說得清對錯。

十六年前,人們迫切地想知道這起離奇案件最終會有怎樣的結果, 不容人殺人吃人的惡魔存在於世, 他們必須從趙平章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十六年後,人們呼喊著公理和正義, 抗議著黑幕和內情, 努力地找尋著當年那些人的錯處, 他們又想從趙平章的身上得到一個答案。

十六年前, 趙平章臨危受命, 公眾和輿論將他推到風口浪尖;

十六年後, 新時代舊案重提, 公眾和輿論再次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這些人是原來的那些人, 還是又換了一批呢?

程白想,其實是與不是都不重要。

她就坐在旁邊, 並沒有打擾趙平章。

自打此案在最高院那邊一遍一遍復議的時候, 這位老教授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不僅來自公眾和輿論。

也來自內心。

在這種時候,總要有一個人, 能拋開這些感情的、負面的情緒,理智地思考,想想在這個案件重審的過程中以及最終重審結果出來之後, 趙平章要怎麽處理所要面臨的問題。

過了有十分鐘,程白才慢慢道:“十六年前警方辦案還存在很大的漏洞,各種證據收集和檢測手段甚至都還沒建立起來,法院的審理那時候也是另一套規則。您已經在當時的情況下做到最好了。”

趙平章兩手壓在額頭,閉上了眼。

程白又道:“從案件審理開始到做出判決,您沒有做錯過一件事,接下來只需要在面對相關調查的時候,找到正確的應對方式,說正確的話就行了。”

“可我的確認識當時檢察院的公訴人。”這是最近媒體爆料出來的,網友根據這一點攻訐這一場審判可能是早就定好的結果,只是為了盡快結案給上面一個交代,“我跟鄭友明曾一同出國訪學,在美國待過好幾個月。”

這裏並不存在什麽避嫌的問題。

同在公檢法體系內,大家相互之間打交道再正常不過了,而原本不認識的人在不同機構的推介下出國訪學因而認識,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在陰謀論之下這都是“錯”。

嫌疑人孫寶山為什麽在一年後改了原本真實的口供?

還不是因為公檢法體系施加的壓力。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負隅頑抗,始終堅稱有那一聲槍響,自己是自衛,最終也許是無罪,也可能不知悔改,直接死刑;但如果認罪態度良好,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基本可以避免死刑,法院也能盡快結案。

在國外這叫“辯訴交易”。

但在國內普遍不被接受。

大眾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一起案件之中存在這樣的現象,否則現在看來如此明顯不正常的口供更改,趙平章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法官怎麽可能沒有提出質疑?

程白很清楚趙平章為什麽提起他和當時那案公訴人之間的關系,只問道:“那您覺得孫寶山的口供修改跟其他兩方有關系嗎?”

趙平章搖了搖頭:“當年那是大案,你畢竟是從事後看了,可能沒有辦法理解這個案子在上面是什麽規格。從調查到審理案件的每個人,都是專門指派的,無一不在自己的領域內恪盡職守。發生刑訊逼供這種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您是這一案的主審法官,是當時整個公檢法體系裏最明顯的人。案件被發回重審,大眾第一個要質疑的就是您。”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低垂了眼眸,也將自己的兩手交握到了一起,“如果警方沒問題,檢察院也沒問題,很快就有更多的鍋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老式的梅花表。

秒針在手腕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趙平章盯了半晌,道:“那也是我應該受著的,等重審的結果吧。”

應該受著的?

程白看見趙平章站了起來,收拾起長椅上那一小袋開了封的鳥食,也跟著站了起來。

思緒便輕而易舉倒回了去年某個時候。

那時候3·28案的煙塵剛剛落地。

司法部歸還了她的律師執業資格,律協也沒有對她做出任何的處罰。

結果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網絡上的猜測和攻訐甚囂塵上,個人隱私蕩然無存,人身攻擊隨處可見。

她回了上海。

趙平章便跟她走在後山這片道路上,到了上頭,拿鳥食喂鴿子,然後對她說:“有貓膩,有黑幕,有人弄權,有人以富壓貧,這都是大眾喜歡看的。就算沒有,也會無中生有。而且法律人的標準和一般大眾的標準本就不同。等等就過去了,他們都是很健忘的。在這個領域內的人,都沒有誤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