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六年反目
將軍府的壽禮……
在目光落到那一把銅鎖上的時候,顧覺非就已經認出它的來歷了,甚至,一下想起了他從回生堂求了藥離開時候,那夫妻兩個古怪的面色……
原來,是早有人求過藥了嗎?
顧覺非忽然很想笑,卻不是因為想起鬼手張在他離開時候那古怪的表情,只是因為,顧承謙將這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看?
還有什麽好看的?
在聽見顧承謙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心底那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便如同燈芯上最後一點火星般,被掐滅,再也沒有復燃的可能。
這個老糊塗,六年了,並未想通。
“啪嗒。”
他擡手,將錦盒掀開,便看見了裏面躺著的藥材和藥方。
盡管藥方上是謄抄過後的字跡,可上面所寫的每一味藥材,不管是書寫順序,還是兩數錢數,都與他先前從鬼手張那邊拿到的,分毫不差。
心底,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諷刺。
可顧覺非的臉上,平平靜靜,只隨意地一松手,任由盒蓋“啪”地一聲落了回去,淡淡道:“到底還是將軍府的面子大,恭喜太師大人了。”
平直到了極點的聲線。
根本聽不出半點的“恭喜”。
甚至……
還有這一句生疏的“太師大人”!
顧承謙滿布著皺紋的手掌,忽然就顫抖了一下。
他只能看見他始終不動如山的表情,沒有半點起伏和波瀾,也沒有他所希望的,那本該有的……
一點點愧疚。
蒼老的聲音,一下含了濃濃的失望:“就只是這樣?”
顧覺非隨手將椅子拉了過來,慢慢地坐下了,就在顧承謙的對面,平視著他:“不然,太師大人,想我怎樣?”
“怎樣?”
顧承謙按住扶手的手,一下用力起來,以至於手背上都突出了幾條青筋!
可唯有如此,他才能壓抑住那忽然掀起的怒意!
“六年了……”
“顧覺非,六年過去了!”
顧承謙的聲音,隱約有些嘶啞,他睜大了眼睛,仿佛要徹底將眼前這個兒子給看透!
“你的心裏,就沒有一點點的愧疚嗎?”
“愧疚?”
顧覺非一聲嗤笑,好似聽見了什麽荒謬的胡話。
“我顧覺非,內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沒有什麽好愧疚的。”
“好,好一個沒有什麽好愧疚的,好一個內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
這一次,顧承謙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他整張臉,緊緊地繃著,在明亮燭光的影子下面,竟然染上了幾分痛心,幾分痛恨。
“我曾以為,天下的人,能分三種。”
“後來才知道,是天下殺人的人,能分三種……”
而他顧覺非,便是裏面最可怕的!
身是刀劍之人,殺人光明正大;心懷利刃之人,殺人有跡可循;半點看不出刀槍劍戟的血肉之軀,殺人卻在悄無聲息之間,兵不血刃!
若非那一日偶然撞破,他豈能知道這個兒子可憎可恨的真面目!
“我教了你詩書禮儀,教了你為人處世,教了你安邦定國……”
“你在大昭寺整整六年。”
“他的牌位,也在大昭寺供了整整六年!”
“你與你親手殘害的忠臣良將,同在一處,午夜夢回時,你都不會做噩夢嗎?你的良心,便從來不跟你作對嗎?”
顧承謙的質問,一聲比一聲高。
可是……
“忠臣良將?”
顧覺非都快不認識這四個字了。
時隔六年,他竟然還能從顧承謙的嘴裏聽見這個詞……
下午在高墻下駐足時聽見的那一聲“十大功勞誤宰臣”,又在耳邊,不斷回響,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忠臣良將……”
“堂堂戰神,百戰不殆,未吃敗仗。那耶紮一個有勇無謀的廢物,卻在他手下死裏逃生六次,屢屢卷土重來。”
“邊關匈奴,一打五年。”
“國庫撥軍餉,五年來從未斷過。滿朝文武,再能開源節流,都能被他掏個幹幹凈凈!”
“換來的是什麽?”
“五年前,山東的蝗災;六年前,江南的旱災;七年前淮河的水災……數十萬的災民,饑腸轆轆,張著嘴等朝廷賑災,可錢呢?糧呢?!”
昔日遊學所見的那慘狀,又在他眼前回放……
城墻內外皆餓殍,婦女孩童盡悲楚!
林子裏已找不到一塊好樹皮,甚至就連山上的觀音土,都被人挖盡了。可那個時候,人的眼睛,尤其是小孩子的眼睛,會變得格外明亮……
亮得他至今想起來,都會做噩夢!
顧覺非眼底忽然有些酸脹。
他眨了眨眼,擡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要將什麽東西強壓下去。
可他發現,壓不住!
顧承謙竟然還質問他會不會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