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落棋無悔

李衛已經在外頭站著等了有一陣了,他今兒是跟著幹娘來見的,沒想到卻又見了皇上。現在皇上在一旁站著,似乎不動聲色,李衛即便是心中著急,也不敢去問,只在旁邊老實得跟只烏龜一樣。

沒一會兒,前面走道裏見著影子一晃,李衛便瞧見了顧懷袖的身影,再顧不得這邊皇帝,連忙上去扶了顧懷袖一把:“幹娘!”

顧懷袖腳底下是虛浮的,根本不像是她離開時候那樣鎮定。

臉色蒼白,嘴唇失了血色,那艷麗的口脂看上去便格外可怖了。

“李衛……”

她只是呢喃了一句,擡眼看著他,末了扯唇一笑:“只是有些累罷了。”

素來是個要強的性子,今日卻連走路都走不穩了。

顧懷袖輕嘲一聲,卻是笑自己,她把袖中沈恙留下的手書遞給李衛,低聲道:“我只盼你,一如昔日……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幹娘放心。”

李衛知道顧懷袖是什麽意思,他應了一聲,幾乎將她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讓她一步步走了出去。

而顧懷袖,也似乎漸漸恢復了力氣。

忽然想起,石方走的那個時候,也是這樣……

她用烙鐵將他手腕上的印記毀去,也毀去他身份的明證,讓他到了地府,也只是個孤魂野鬼。

沈恙不想她看見他的狼狽,多驕傲的一個人?

死於囚牢……

她幾乎感覺自己喉嚨裏冒出腥氣兒來,可眼神很快鎮定下來,因為她瞥見了前面那一道影子,胤禛。

這一回,力氣全回到了顧懷袖的身上。

她慢慢行至胤禛身前,卻沒行禮:“萬歲爺不愧料事如神,知道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好歹沒真的讓李衛去四川……不然又不知多少人要沒命了。”

李衛已經將手裏那一頁紙給遞了上去,胤禛擡手接過來,冷凝的目光從上面掃過,卻是更如霜雪一樣嚴肅冷峻。

“此人用心歹毒,死不足惜。”

在之前沈恙已經招了不少的東西,都已經印證過了,卻沒想到忽然出了這樣的一節。

“不過料事如神的不是朕,是你家張廷玉,算是摸透了沈恙的秉性,看樣子朕處得知的消息還是真。”

張廷玉與沈恙有奪子之仇,與張望仙有殺夫之恨,最了解沈恙的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對手。

胤禛本以為說出來,顧懷袖會有什麽反應,可她似乎厭倦了,也疲憊了,只道:“若是無事,臣婦便回去了。”

“回去吧,李衛送你幹娘。”

胤禛一擺手,後面蘇培盛立刻提著燈籠上來,周圍的侍衛們開道,他卻是先走了。

蘇培盛望了顧懷袖一眼,跟了上去。

原地只剩下了李衛與顧懷袖,而顧懷袖走時,回頭看了看刑部大牢前面兩盞白紙紅字糊的燈籠,刺得她眼疼。

是夜,李衛送了顧懷袖回去,張廷玉早在府中,卻只在書房。

顧懷袖躺在屋裏睡著了,夜深了,宮裏卻又傳了消息過來,召張廷玉去議事,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張廷玉才回來,那個時候顧懷袖已經起身。

沈取,也是這個時候過來的,秋日裏的天有些白霜白霧,園子裏的花也都謝了。

便是周圍的紅葉,也飄零一地。

沈取問了阿德:“張大學士在哪裏?”

“二爺說,您若是來找他,只管往祠堂裏行。”

阿德知道最近出了不少的事情,這會兒說話聲音也輕,有些小心翼翼。

倒是沈取不怎麽介意,他才為沈恙收拾入殮回來,原不該來張府,可如今想想,來一趟也無所謂,沒什麽吉祥不吉祥意思,他們這些人從來不信鬼神。若是信什麽因果報應,沈恙不會作惡那許多,張廷玉也不會毫無顧忌開殺戒並且權謀害人,顧懷袖自然也沒那蛇蠍心腸……若人人都信鬼神,世間也無紛爭。

信,與不信,從無區別。

沈取在阿德引路之下,朝著後面祠堂而去。

祠堂裏有些昏暗,這裏供奉著張氏一族的先人們。

張廷玉剛剛給堂兩邊換了燭火,又捏了三根線香,剛點上,便聽見後頭腳步聲。

“進來吧。”

沒回望,張廷玉剛忙過了一夜,知道沈恙的案子牽連甚廣,後來也問過了李衛,翻案是要翻案的,可不知道會等到什麽時候。

沈取擡眼便看見了許許多多的排位,上面寫著許許多多他陌生的名字,而想想,他從沒在沈恙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看見這些東西。

沈恙像是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從何處去的人。

人人都說葉落歸根,可他的根在哪裏?

“沈取是來給張老先生告別的。”

“要扶靈回去嗎?”

張廷玉慢慢將手裏一炷香插至香爐裏,煙氣裊裊升起,似乎熏了他的眼,有些發澀。

沈取道:“如今鹽幫的生意垮了,也坐不了了,我手裏的生意還沒有任何的影響……所以先回揚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