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真假厚黑

周道新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一個驚雷等著自己。

他剛剛來找張廷玉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這件事不能再牽連到更多的人,可沒想到……

張廷玉竟然對石方的身份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周道新是誰也看不懂了,張廷玉似乎也是個很矛盾的人。

當初冤殺朱三太子一案,張廷玉乃是下手不留情,輪到石方這裏卻還包庇了人。

周道新覺得張廷玉是腦子有毛病,做事不做絕,反倒給自己留下無窮的後患。

按理說,他投了八爺胤禩,就該讓張廷玉死無葬身之地,可現在怎麽也下不去手。

讓他再借著朱三太子嫡孫的案子發作一回,興許才是最要緊的,不就是一條人命嗎?更何況這人該死……

然而,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周道新與張廷玉兩個,一前一後去了順天大牢,卻沒想到外頭竟然站著順天府尹莊孝之,著實令周道新吃驚了一把。

“莊大人這麽晚了,怎麽在這裏?”

莊孝之才是嚇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連忙一拜:“下官……下官這……”

說著,莊孝之擡眼望了張廷玉,張廷玉心底一清二楚,只問道:“我夫人呢?”

“裏頭呢。”

莊孝之原本見著周道新鐵青的臉色,以為大禍臨頭,還好有個張廷玉在,不然今兒可是禍事臨頭。

顧懷袖出來的時候,天上亮著幾顆星子,她看上去很平靜,牢門口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暗暗長長,很快便已經出來。

她瞧了張廷玉一眼,便沒怎麽說話。

張廷玉伸手出去,顧懷袖將手放進他掌心,二人對視了一眼,顧懷袖卻很快埋下頭,而後彎唇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天晚了,該回了。”

從始至終,周道新都在一旁站著。他看了莊孝之一眼,又看了看旁邊那個站著的潘承一眼,只覺得自己才是被戲弄的那個。

算算行程,張二夫人早就已經到了這裏了,至少在周道新到張府的時候,顧懷袖便已經往這邊來。

原本他跟張廷玉商議了一下,石方按律當死,可南明後裔之事,不必暴露出去,沒想到……

這女人,先下手為強了。

到底要多沒心,才能面不改色處置了自己手底下的人?還是忠心耿耿跟了她那麽多年的……

顧懷袖一步步走出去,又看見了來時的轎子,她有些恍惚。

寒夜裏,只有張廷玉的手掌還有溫度。

“你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她問。

張廷玉只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辦,我不插手。”

這是之前顧懷袖說的。

於是顧懷袖忽然嗤笑,她手心有些汗濕,回想自己身邊有過的一個個人,走過的一條條路,走馬燈一樣遊走不停留。

依稀紅顏照白發,卻不知今夕似何夕。

“這一條功名利祿的長道啊,看誰的臉皮厚,心子黑……我都有些累了……”

顧懷袖不上轎子,只跟張廷玉攜手往大街上走。

早已經過了宵禁的時候,她也懶得管,只想這麽胡來一回。

一步步走著腳下路,顧懷袖想著早年與張廷玉論厚黑,卻不知是不是錯了。

“清明之世,厚黑為達道;卻不知此世算是清明之世,還是汙濁之世……”

面厚心黑固然能成大事,卻未必是王道。

顧懷袖隱隱然有些明悟,不過想要說的時候,又覺得沒有什麽必要。

張廷玉將她的話聽了個分明,只道:“現在你還好?”

“還好。”

生離死別見多了,更荒謬的也見多了,如今是了了石方一樁心願,也解了她一樁大惑。

還能做什麽?

即便是救了石方出來,他也未必能案安。

只是……

日後還有誰能給她做那玉盤珍羞?

“我姑姑顧姣,葉家二姑娘,甚至是我當初那個掌事丫鬟畫眉……都是他殺的,相救也不能夠。”

這一點,張廷玉也不清楚的。

她眼底帶著點點的光華,就這樣站定了,看著張廷玉。

“若你我眼前,注定是一條不歸路,你走不走?”

“苦海無邊,何必回頭?”

張廷玉卻覺得這一刻,少見地貼心。

他執著她的手,順著長安街,在寂靜裏走回家的路。

不歸路。

何必回頭?

顧懷袖揣著那八個字,卻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顧三。

她想起石方叫自己“三姑娘”,恍惚之間又是當年風雪交加的夜晚。

三月初,杏花開不久,石方畏罪自殺的消息傳來,顧懷袖著人收殮了他屍骨,葬在了郊外,立了個小小的墳頭,她只知他姓朱,當以“怡”字排輩,卻不知更多的名姓。

只在墓碑上刻了石方二字,竟至於孤苦伶仃一人。

走的時候,幹幹凈凈,灑灑脫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