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春枝曾經以為, 割腕是一種很輕松、很簡單的自殺方式。
用薄薄的刀片,割破同樣薄薄的手腕內側皮膚,看著紅色的鮮血滲出, 等待著意識逐漸消散, 生命力隨著這些液體一同流逝。
可事實並非如此。
她沒有上過幾年學,不了解人體的血管分布, 只是在電視裏看到過,似乎一刀割下去,人就會死。
死了之後呢?
可能……會見到花添錦她們母女倆吧。
但這也只是蘇春枝的希望。
她更加堅信, 她們母女倆會上天堂, 幸福又快樂, 而自己,則是要下地獄的。
畢竟她是個壞女人。
蘇春枝覺得,她一直以來, 都是個蛇蠍心腸的壞女人。
她不孝,從14歲就外出打工, 在廠子裏待了兩年, 掙了點兒錢, 卻一分不肯給家裏打過去,還切斷了和父母的聯系, 連弟弟討媳婦兒,她都不肯封個紅包。
她不貞,未成年就跟廠裏的車間主任發生了關系,後來輾轉兩省, 又跟過好幾個男的, 嘴上說著哄人的話,抽身後就會獅子大開口, 不停地討要生活費。
她不德,找男人專找那些有家室的。倒真不是為了破壞家庭,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出軌男們越是有所忌憚,她就越容易拿捏。
她還……不誠。
明明答應了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女人,在她離世後,要幫忙照顧她的女兒的。
花欣榮的女兒,花添錦。
蘇春枝在得知小姑娘死訊的那一瞬,如遭霹靂。緩了好久,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終究還是食言了。
她以前從不會在乎這些的。
在男人面前,她虛與委蛇,謊話張口就來,許下過各種各樣的承諾,卻從不守信。
可在女人面前,看著那些和自己有著相同的生理構造的同性們,蘇春枝總會動下惻隱之心。
她會替她們感到難過。
難過她們始終不肯認清丈夫的真面貌,不肯相信她們的丈夫沒被勾引,亦會主動在外沾花惹草,即使出軌的事暴露,也只敢鬧著打小三,不敢將矛頭對準真正的主使者。
蘇春枝在挨打、挨罵的時候,倒不會覺得難過。
她本就心存愧疚,對那些被她間接傷害到的女人們,她更希望她們能好好發泄出來,疏解心中的怨恨。
對待花欣榮和花添錦,她同樣抱有這種想法。
可她這回碰上的原配,是個很怪的女人。
花欣榮皮膚常年在遊泳池裏泡著,蒼白得嚇人。
但五官端莊大氣,性格溫婉。
只是不愛說話,喜歡聽別人講上半天,自己抿起唇微笑。
蘇春枝以前因為各種理由,往那片輔導機構跑的時候,見了她,經常會打趣兩句。
“你這還給人當老師呢,總是閉著嘴巴可不行啊。”
花欣榮就會柔和一笑,糾正她,自己是一名教練。
遊泳教練不需要過多動嘴巴,只要像魚一樣,遊就好了。
畢竟魚就不會說話。
後來蘇春枝想,這個女人不像魚,反而像個垂釣者。
獨自守望著一潭死水般的生命終程,絕望又平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魚兒上鉤,等待著……願者上鉤。
蘇春枝就是那條魚。
在病房裏見了她最後一面,就變得心甘情願,想替她照顧女兒,延續她未盡的、身為母親的職責。
相比之下,花添錦較於她的媽媽,就顯得生動了不少。
長相多了幾分明艷,性格也多了幾分叛逆和乖張。
蘇春枝並不感到意外。
十幾歲的女孩子,先是喪母,又來了位後媽和弟弟,爸爸也欠債跑了。
平靜祥和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
花添錦還處於青春期,這個時間段本就容易敏感脆弱。
蘇春枝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曾經在遊泳機構接媽媽下班,愛笑愛鬧的開朗女孩子,兩個月下來,就變得桀驁不馴,一意孤行。
小姑娘化起離經叛道的妝容,說起粗鄙不堪的話語,在學校裏頂撞老師,回到家中不停跟她吵架。
蘇啟見自己的媽媽天天挨罵,越發看花添錦不順眼。
但他還是很聽媽媽的話,忍讓姐姐,上下學的時候跟姐姐保持距離,跟在她後,確保她的安全。
花添錦自然知道屁股後跟了個人,還經常會回頭罵蘇啟。
剛上高中的男生性格裏也帶著股倔強,被罵急了就會賭氣,選擇跟在她身後更遠的地方,或者等姐姐回到家後,幹脆在樓梯間裏待個20分鐘,才肯進門。
可花添錦執意要在家裏睡沙發,這一點,母子兩個人就都拗不過她了。
就像蘇啟跟在她身後,她阻止不了。她要睡沙發,他們倆人也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