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衙差將赤色喜慶的桂榜張貼開來,人群喧嚷著往前湧動前去觀榜,一時間掩蓋過了河裏人躍動呼救的聲音。
即便是有人發覺了,卻也被後頭的人擠著被迫往前走。
倒是臨河對岸的一間茶肆上,獨坐的男子早覷見有人落了水,可惜卻並未理會。
他腿開膝式坐在憑欄可觀小橋流水的位置上,解了黑色素帔置於一頭,提起描了青花的茶壺倒了杯秋茶,送到嘴邊嘗了一口。
同洲吃用精細,喝個茶也風雅,比之西北寥寥上的大陶碗苦茶一碗悶下去解渴,他手裏裝不得多少茶水的細杯喝得實在是個閑字。
北域戰事五月休,大軍六月回朝,霍戍辭軍後七月一路下南下。
走走停停,從酷暑行到了秋時,轉眼近乎兩個月的時間,總算是到了世人口中白墻黛瓦,山明水秀的同洲。
江南流水潺潺,不絕穿引於城中寬街小巷。
夾岸龍樓鳳閣,桂殿蘭宮,商樓驛舍鱗次櫛比,行商坐賈如過江之鯽。
男子衣著富麗腰佩美玉,女子髻上綴有珠光寶氣的發飾,無論是景還是人,皆然使外來遊客目不暇接。
袍澤誠不欺他,江南富庶繁榮,是頂好的地方。
霍戍一連喝了三杯茶,清淡的茶香縈繞在嘴間,方才解了些渴,解渴雖慢,但卻是有股清香。
此番勝景江南州城中,不覺神魂飄蕩。作為一個外鄉人,屬實很難願意挪動屁股下水弄一身濕。
然而霍戍放下茶杯時,余光掃到前頭河裏的人竟還在撲騰,自未能上河,也無人施救。
他不免蹙起眉。
江南人生於水鄉,合該熟識水性才是,不想也有這般旱鴨子。
青天白日,若是在州府門口鬧市的河裏淹死人,還真是個笑話。
看著人已經在往下沉了,霍戍眸子微動。
綠水浮花的河面上忽的水花濺起,一道黑影躍入了水間。
他到底還是沒坐等看這場笑話。
河裏的人像是根飄蕩無依的水草,水往哪裏推,他便只能往哪裏走。
霍戍單手撈住了“水草”,須臾重新浮出了水面。
水流如注,霍戍掃了眼褲腳不免皺眉,松了些手欲把人放下。
然而手松了他夾在腰側的人非但沒有順勢下去,反而還攥緊了他的袖子。
在水裏掙紮了半晌的紀桃榆早便脫了力,又受了驚嚇,這般被人救起,潛意識的朝人靠去,尚且還未從落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霍戍不由得低頭掃了一眼像是黏在了他身上的人,這才發覺撈起來的竟還是個小哥兒。
這哥兒打濕了的衣袖貼在手腕上,露出的一截腕子像沒有見過日色,白得跟潤澤的玉一般。
瞧人側著臉埋在他胸口,頭發淌水,身體也止不住的發顫,像是數九寒冬裏躲在角落怕人的小貓。
他胸口起伏了下,到底是沒直接松手把人丟地上,轉而架著人擡腿往台階上去。
行走間,肢體曲折起伏相觸,他發覺依靠著他的人不僅輕,還軟得跟團發得有些過了的面一樣。
霍戍眸光微閃,袍澤誠不欺他,同洲真的有柔弱無骨的小哥兒!
但真碰到這麽軟的東西,他後背卻有些僵直,自己鐵手無情慣了,只怕不留神把人夾岔了氣。
霍戍凝著些神把人帶了上去,階梯走到盡頭,他站在茶肆轉角上,方才吐了兩個字:“下來?”
這話簡短的有些刻薄,落進耳朵裏很沒有人情味,紀桃榆方才從驚恐之中回過些神來。
口鼻間還有嗆水,他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感,此番感受下,咽喉難受得讓他有些難以自抑。
他胸口起伏得很快,氣喘得急,顫著身體擡頭,舉眸便對上了三面留白,黑色瞳孔比尋常人小的一雙眼睛。
這般眸子不怒自威,甚至於有些兇惡,桃榆頓時兩眼一黑差點沒喘上氣來,立馬清醒了許多。
霍戍瞧見懷裏面頰白皙的好像輕輕觸碰就會留下紅痕的小哥兒,眼尾紅了一片,杏眸裏蓄了水花。
他當即愣了愣,哭……了?
這些年不乏遇到過求饒告命的,被嚇尿不能自理的,但無疑皆是能劈骨剔肉的刀架在脖子上時才有的反應。
還是頭一朝一句話就把人嚇哭的,他雙臂僵直,有些不知所以。
霍戍就那麽面無表情的看著懷裏的人,小哥兒似乎更加慌亂,連忙撐著身體,驚惶之中扶著他的手臂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然則雙腳踩穩地時,腿又明顯的顫了一下,吧唧一聲摔到了地上。
“……”
霍戍緊抿著唇,怎麽會有這麽弱的人。
不會是想訛他吧?
不過很快霍戍便打消了這個想法,這小哥兒看起來明眸白玉一般,膚脂細膩,養得像是一陣寒冽些的風都不曾吹過。
若是尋常人家,即便寵愛,卻也沒有這般家境來養,為此屬實沒必要訛他一個在西北邊域風吹日曬,看起來如而立之年一樣的落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