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為難

黑黢黢的宮室內, 幔簾遮蔽,四不透光,到處陰沉沉一片。

只有幾盞跳躍的燭火, 將這一方天地照亮。

昏暗的光影裏, 披發跣足、身形瘦削的男子,一遍遍地從地上強撐著站起來,又一遍遍地倒下來,跌跌撞撞不知嘗試了多少回, 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滿身狼狽落魄地跌坐在地。

最後一次,只見身影搖晃間,男子整個人猛撲向前, 生生撞翻了書架。

架子上的書籍、香鼎、珊瑚墜落滿地, 清零哐啷聲中,碎片紛飛、滿是狼藉。

那道身影因此潰敗,兩袖不停地撲打地面,陷入崩潰。

“為什麽朕站不起來?”

“為什麽?”

低吼聲宛如開裂,嘶啞至極。

燭火搖曳,那身影緩緩仰起頭顱,映出一張淚流滿面、布滿傷疤的臉來, 那些疤痕又深又粗, 自左頰向下頜蔓延遍布, 在幽微明滅的燭火下顯得猙獰而又可怖,好比魑魅魍魎。

自被那些野狼群攻擊之後, 李景宴廢了一條腿外, 還毀了半付容貌。

不得見人下,他久未臨朝, 引得朝中流言紛紛。

七日不朝,對於大夏朝堂來說,是前所未有之事,是以朝中非議甚囂塵上,各種揣度如紙片般紛湧而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李景宴癱坐在地之際,有服侍其起居的內侍推門走進來,瞧見此幕,嚇得不輕,話語都結巴了。

“陛…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麽?太醫說您需要靜養,不可隨意下榻啊……”

他一面說著,一面上前扶人,卻被李景宴突然扭頭、那道森冷的目光嚇退了。

“滾……”

“給朕滾出去……”

一說到太醫,李景晏就失控了。

那些庸醫竟然說他的腿永遠好不了,只能終生拄拐,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內侍被他一把推搡,倒在地上,嚇得連連跪伏叩首,“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李景晏一時失去重心,亦跌倒在地,狼狽至極。

他跌撲在地上,無助又可悲,此情此景下,卻不知為何,突然笑了,笑得極其大聲,笑得流下淚來。

“哈哈……”

他仰天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淚水卻順著布滿傷疤的面頰蜿蜒流淌,詭異又可怖,他擡手指著那個跪地求饒的內侍,邊哭邊笑,模樣癲狂。

“哈哈哈……”

他如今,和螻蟻般的太監,沒什麽區別,甚至,比他們還不如。

那內侍以為他瘋了,愈加害怕,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出,只想快些逃離此地。

他戰戰兢兢開口:“陛,陛下……”

“徐公公在外求見,說要見您,有要事稟報。”

他突然靈機一動,尋著借口,據實以告。

李景晏聽了此言,漸漸平緩下來,也稍稍恢復了理智。

他這幾日都沒有見任何人,包括最近的心腹徐遠,對朝中局勢自然也是一無所知,他深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還是要面對現實的。

遂放過了那內侍,命他前去宣見。

“扶朕坐到椅子上,再把人宣進來。”

說話間,他眼中的癲狂慢慢散去,換上了些許清醒的底色。

內侍聞言,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將李景宴扶坐到圈椅中,然後退身出去,宣召徐遠進來了。

很快,昏暗的燭火下,身著圓領皂袍的徐遠便悄無聲息地進來了,他看到坐在圈椅中的李景晏,垂下眼睛,上前躬身作禮。

“陛下。”

李景宴側坐著,烏黑的長發披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神情不顯。

“聽說你有事稟報朕,可是近日朝堂不安定?”

可想而知,這麽多日不臨朝,朝堂必然流言紛亂了。

這麽多日都沒能見到李景宴,徐遠積了一肚子事,此刻仰起頭,便急急開始上報:

“回稟陛下,何止朝中不太平,大理寺出事了。”

“七日前,有人劫獄,將司家父子劫走了!”

李景宴聽聞此消息,當即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案,爆發道:“豈有此理!”

他眸色沉下來,對著徐遠叱問:“七日前的事,大理寺卿為何不報?”

徐遠此番可真是蒙受了天大委屈,他道:“陛下您下令不見外臣,連奴才也不見,寺卿、寺丞就算是來了再多回,也見不了您啊……”

“混賬,你敢指責朕?”

李景晏恨得牙癢癢,一時又無法站立行走,便將滿腔怒氣付諸桌台上的筆墨,將那些個硯台、玉筆砸了粉碎。

徐遠被他的氣焰所攝,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連忙道:“奴才不敢,陛下息怒。”

李景晏氣得渾身顫抖,又想到先前交代失敗的計劃,便將滿腔火氣撒在徐遠身上。

他猛地扭頭,墨發掀動,滿臉的傷疤暴露在光下,若影若現,無比猙獰,陰鷙的眸子死死盯著徐遠,嗓音沙啞扭曲。

“朕不是讓你提前動手,為何人還是好端端的,沒死沒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