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官家(第3/6頁)

美人競出,錦障如霞。公子交馳,雕鞍似月。

淩霜莫名想起這句講上元節的話來,仔細想想,賀雲章這個天子門生還是做得合格的,他知道官家喜歡熱鬧,想看看民間的風俗,所以盡管不是上元節,也早準備了這一份上元節般的熱鬧。

當然也許是為嫻月,上元節走百病,放焰火驅邪,都是對嫻月的身體有好處的。

她信嫻月,也信賀雲章對嫻月的情,不然她走出內院的門時,賀雲章不會立刻就把眼睛看了過來。

如今說淩霜之前還存僥幸的話,看到賀雲章眼中警告的神色,就知道今日一定是為當初自己在老太妃面前那些“高論”了。

秦翊站的位置怪,沒站在廳上,而是站在上廳的台階邊,要面聖,他仍然穿玄色錦袍,織金暗紋,胡服樣式,墨色高靴,雖不佩刀,整個人仍然有點嚴陣以待的氣質。

淩霜上廳,他伸出一只手來攙扶,要是以前,淩霜當然不用他扶,他也尊重這個,不會伸出手。

但今天不同。

他是告訴官家,這是他定了婚事的未婚妻,就算冒犯了老太妃,那是內帷的事,沒有官家越過臣子去賜死臣子妻子的道理,何況秦家的位置還這樣特殊。

“今日水深。”

他這時候還有閑心開玩笑,也是因為淩霜的手細微地發著抖,所以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道:“小姐可不要翻了白了。”

淩霜瞪他一眼,瞪到一半又收回來,怕官家看見,死罪又多一條。

但秦翊扶她上廳,松手時卻輕輕在她掌心一握,是安她的心的意思,淩霜明白他的意思。

蔡婳生氣,不是吃醋,是因為淩霜對秦翊真有性命相托的信任,她這點很像卿雲,丈夫就是丈夫,是可以很合適,相敬如賓,彼此合格就行,犯不著交托性命,是典型的世家小姐大家閨秀的心態。

夫妻之間更像是合作者,而不必是知己,彼此都留余地,省得失望。

但就連蔡婳,有機會和趙擎做知己時,也是更開心的。

何況二十四番花信風看下來,淩霜冷眼旁觀這些世家小姐,這樣的容貌品行,這樣的克己復禮,誰不值得一個兩情相悅的知己呢?

若是一生就困在後宅裏,跟一個自己不信任也並不愛的男子渡過一生,為他生兒育女,看著他娶妾納婢,多可惜。

京中王孫她不是沒見過,不是姚文龍趙景這等被欲望和浮華寵壞了的爛人,就是權勢和財富還不足以支撐他們被寵壞的,其實懦弱和戾氣一點不輸,哪一個配得上一個這樣的女孩子托付終身?

但世道偏逼著她們托付終身,還是在這樣滿池的爛魚裏托付終身,就是挑出花來,彼此比拼出花來,又如何呢?

這時候是不該想這些的,該學著做卿雲才是,但淩霜偏偏忍不住,這些屬於“異數”的,屬於害群之馬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往外冒。

官家坐在高座上,腳踏上都鋪著繡龍的明黃錦緞,旁邊內侍宮娥環繞,身後站著幾個老臣,但最近的還是右手邊的賀雲章,和左手邊的一個三十來許歲的白胖內侍,淩霜隱約記得,好像叫鮑高。

內侍鋪好墊子,淩霜乖乖下去行禮,口稱民女,道:“吾皇萬歲萬萬歲,民女婁淩霜應詔來見。”

她沒戴珠翠,簡單梳妝,簪一朵絨花,倒正好磕頭,看樣子做派,確實也和其他大家閨秀分不出區別,甚至更泰然些,不像沒見過世面的商家女。

官家像是正看戲台上青梅煮酒,心不在焉地道:“起來吧。”

兩個宮娥上來把淩霜扶了起來,官家不賜座,淩霜只能站著,她這時候才發現老太妃也不在,想想也對,宮裏的規矩比民間大得多,老太妃雖是太妃了,畢竟是娘娘,雖是這樣的場合,也是輕易不見外臣的。

撇去宮娥不說,她是花廳中唯一的女子,連自家爹娘都只能在花廳外擔憂看著。

“你知道朕叫你來是為什麽?”

官家仍然盯著戲台上的曹操,也不知道皺眉是因為曹操是亂臣,還是因為淩霜這個“賊子”,但那股無形的壓力是籠罩在花廳中的,淩霜也沒法不覺得。

那甚至不是因為她害怕,只是本能地知道,眼前這容長臉,留著三縷髯的男子,是這世界的主人,擁有無上的權力,只要他一句話,自己的人頭大概是要落地的。

天真要塌下來,是誰都擋不住的。

當然淩霜知道官家不至於為了一個女子的幾句“胡言亂語”,就真把自己的“天子門生”的求情都不顧,還留下一個刻薄秦家的話柄。但那也只是以常理度之而已。

他仍然有殺她的權力,只要一句話而已。

這巨大的壓力如同暴雨前的黑雲,籠罩整片大地,天色一瞬間黑如墨,白天和黑夜都失去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