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田黃

然而卿雲剛定下約,卻又要失約了。

也許是在山上勞累過度的緣故,她下了山,立刻大病一場。

她這病也病得乖巧,不折騰人,只是有點沒精神,像是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蔫了三四天才好點,還好楝花宴撞上了太後的冥壽,被推遲了。

太後的冥壽一到,官家的旨意也下來了。

老太妃果然言出必行,官家大赦的旨意中,除了赦免獄中囚犯,也多了一道聖旨,準許教坊司中,願意出家的賤籍女子出家,去皇家寺廟中修行,不入良籍,但也不再是賤籍,只算作寺中女尼,準許在寺內青燈古佛,直至終老。

婁二奶奶找淩霜找得雞飛狗跳,知道了這事,也沒說什麽,相比淩霜現在蹤跡全無,嫻月又住在雲夫人家裏,卿雲已經是極聽話了,況且病了,也沒多問這事。

主要卿雲嘴也嚴,就連聖旨傳遍了京中,她也不出來居功,只在家養病,所以也沒多少人知道這事從何而來,估計要等到老太妃下山,才會把這故事說給眾人聽,讓卿雲好心的名聲傳揚出去。

但消息靈通的人,還是靈通的。

聖旨出來第二天,她正勉強起來,指揮房內的丫鬟幫淩霜曬點書之類,免得她回來發現書潮壞了。

病得七葷八素的,她也沒盤發,也沒盛妝,只隨便挽了個墜馬髻,穿著家常的蜜色衫子,靠在廊柱邊,正有氣無力指揮小丫鬟,卻只見一人穿著錦袍,逆著光走了進來,丫鬟們全部笑著,躲的躲攔的攔,走到近前來,才看清是賀南禎。

他從來沒這樣盛裝過,穿的大概是侯爺的錦衣,那翠色織暗金紋,襯得他俊美如神祇一般,長身玉立,腰間佩劍,戴冠,卿雲迷迷糊糊覺得,這大概應該是他面聖才有的架勢。

賀南禎走到卿雲面前,不說什麽,直接長揖到底,行了個大禮,道:“多謝小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卿雲病得有氣無力,也懶得訓斥他直入內院是什麽道理,只是自己實在穿得隨便,有點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放在欄杆上的披風。

賀侯爺這時候倒有眼力,替她拿了,給她披上,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卿雲這樣家常模樣,像是病了,臉色蒼白得很,連說話也有氣無力地,她自嘲地笑道:“擔不起,不過投桃報李而已,何況我不過是沒有心的人罷了。”

賀南禎先是錯愕,反應過來之後,頓時神色復雜。

“實在是我輕佻,當初有眼不識金鑲玉,冒犯小姐,說了這話,實在罪該萬死。”

賀侯爺連道歉也這樣瀟灑,一甩袍子下擺,直接半跪下來,道:“請小姐恕我無心之過,不要再往心裏去了。”

他到今日才知道卿雲的性格,看似溫良,實則骨子裏硬氣,但等到剝開她的硬核,裏面又全是軟得一塌糊塗的心。

他一句玩笑話,她記到如今,外人的惡言,她都聽了進去,而且一直留在心裏,刺傷自己。

君子見不賢而內自省,她自省太過,怎麽能讓人不慚愧。

卿雲病得東倒西歪的,見他這樣認真,倒也不好再說了,她腿軟得很,順便就靠著廊柱滑下來,坐在欄杆上。

上午的陽光好,更照得賀南禎俊眉星目,實在是過於輝煌俊美了些,太耀眼了,到底是嫻月認可的四王孫裏前二的人,放在這,就跟老太妃的白狐膁一樣,是不世出的珍貴,連跪也跪得比別人好看。

然而賀侯爺卻不急著起來,反而從懷中取出個東西來。

卿雲病著,也沒力氣推辭了,被他把那東西放在手中,見是一方暗黃色的小石頭,上面還沒有刻字,背面倒是雕著山水,是個印章的形狀,小小一方,不過他半指長。

賀侯爺是騎馬的人,手也大,手指也修長,放在她手裏,有種莫名的小心翼翼。

“這是什麽?”卿雲懶得掙紮了,有氣無力問道。

“這是田黃。”

賀南禎難得沒有開玩笑,半跪在地上看著她,眼睛這樣亮,神色也認真,漂亮得簡直要灼傷人,語氣溫和地告訴她:“我小時候,跟著我父親讀書,師傅是宮裏出來的太傅,我第一方印就是田黃,師傅說田黃珍貴,一兩田黃十兩金,官家的印都是用這個,是世上印章材料的極品。

我不懂這軟乎乎的東西有什麽珍貴,也不起眼,我父親教我,說孔子說:‘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你要做君子,做王侯,你就要慎言慎行,你的每一次過錯,都會帶來不可彌補的過錯。

田黃也是如此,田黃質地極軟,一刻就是一道痕跡,永遠消除不了,除非整塊削掉。

所以讀書人應以田黃為章,放在案邊,時刻提醒自己,謹言慎行,不欺暗室,凡有過錯,必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