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禮(第4/4頁)

他話雖這樣說,人卻沒有動,顯然以為趙擎要問的是公事,畢竟公事為重,大家都是為官家辦事,要真有趙擎也解不開的難題,提前和捕雀處知會一聲,也是他趙擎的好意。

趙擎其實以前也和他沒什麽往來,只知道是年輕後輩,學問高,武藝好,官家看重,後生可畏。

如今看他耐著心中的不悅,還留下來替自己解惑,確實是個沉穩的性子。

趙擎一擡手,元駒連忙奉上錦盒,賀雲章一見那來自蘇州織造局的錦盒,神色先一冷,等到錦盒打開,看到竹影紙上的字跡,反而神色一動。

那不是嫻月的字跡。

賀雲章何等聰明人,電光火石間,已經夠他調整自己原來的成見,把事情想個通透明白。

婁家二房的事,他比趙擎清楚,卿雲許了趙家,淩霜的筆墨他也在李璟一案見過,這又不是嫻月的字,總不能是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兒。

看字跡娟秀,落落無塵,有林下風氣,只可能是那個寄居在婁家的蔡家小姐,孤女一個,說起來,還和婁淩霜是好友呢。

怪不得。

賀雲章頃刻間已經把事猜個明明白白,自己也有些想笑,再看趙擎笑微微看著自己,小賀大人也不由得有點慚愧。

“得罪了。”他做事其實爽快,立刻就告了罪。

“哪裏的話。”趙擎仍然笑道。

他仍然朝錦盒做了個手勢,倒讓賀雲章有點驚訝,原來他不是為了和自己解開誤會,是真有事要請教。

探花郎於是認真看了竹影紙上的詩一眼,詩是唐詩,意思也不深,但趙擎既然認真問他,說明確實是解不了,探花郎於是拿出春闈破題的精神來,先拋磚引玉道:“這是唐朝張籍張水部酬朱慶馀的詩,唐朝科舉應試的士子,有向名人行卷的風氣,全唐詩中記載,朱慶馀應試,曾做《近試上張水部》,其中名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把自己比作新婦,把主考官比作舅姑,把張籍比作夫婿,征求張籍的意見,用意精妙,傳為美談。而這首《酬朱慶馀》則是張籍的回答,‘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把朱慶馀比作越女,安慰他,就算其他女子身上穿著名貴的齊紈,濃妝艷抹,越女的菱歌仍然可敵萬金。

唐朝門閥森嚴,朱慶馀出身越州,並非高門,張籍用這比喻是給他安心的意思。”

趙擎當了二十年權臣,耐心自然不必說,雖然心中非常想參透這謎題,但見賀雲章只是從淺處破題,也並不著急,只是解釋道:“典故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不明白為什麽用這句詩來拒禮?”

蔡婳的才情確實極高,詩詞中以夫妻比君臣,是古已有之,她選的這典故,是最堅實的肯定,歷史上的後續,是張籍把朱慶馀的詩懷在袖中,親自推薦給眾人,後來朱慶馀果然進士及第,一時傳為美談。知己相得,莫過於此。

也正因為這緣故,趙擎當時知道她拒絕了禮物,本來以為她是避嫌,要和自己劃清界限。但一看到這句詩,就知道裏面另有乾坤。

只是這乾坤是什麽,他實在猜不透。

果然探花郎也有點被難住了。

“要說小姐是有意,那就不該拒絕禮物,要說無意,這典故又不對。實在是難解。”

他想起嫻月當初的詩詞遊戲來,不由得也笑了,心念一動,道:“只怕這不是學問的問題,是只有趙大人才知道的事……”

“只有我才知道的事?”趙擎不解。

“是啊,”賀雲章果然才思敏捷:“這句詩不止化用了唐朝的典故,也正應了實事,否則小姐不會選這句。

齊紈指的顯然是錦盒中的花煙羅,那菱歌指的是什麽,可就要問趙大人了。”

他一句話說得趙擎如夢初醒,心中忽然閃過一念,瞬間豁然開朗。

和蔡婳交好的那個婁家小姐,不是喜歡在宴席上離席出來遊玩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天他在家中設宴款待聽宣處同事的時候,趙夫人也恰好在家中設宴招待婁家母女吧?

原來這才是那首“菱歌”。

趙擎啞然失笑。

會注公羊的蔡小姐,原來也有這樣的脾氣。

她的詩謎精巧得如同雙面繡的錦緞,一層典故裏,還藏著另一層:

你送我的齊紈貴重又如何,我看,別人的菱歌在你心中,才是真正價值千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