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今日有朝會, 祁令瞻寅時中便醒了,準備先回府更衣。
身側一空,照微也隨之睜眼, 她挑開金絲帳,被人握住手腕,扶在懷裏。
衣上隔夜的茉莉冷香更顯纏綿, 祁令瞻低聲道:“更漏已盡,我得出宮了,王化吉的事, 你切記不要插手,我會安排。”
照微餳眼迷離,懶懶“嗯”了一聲。
“昨夜睡得晚, 再歇會兒吧。”
祁令瞻扶她躺下, 扯過春絲衾為她蓋好, 稍整衣冠,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內室。
待他走遠,照微卻又睜開了眼,渾不似剛才那般困意懵懂, 輕搖床邊金鈴, 將錦春喚進來。
“睡不著了,服侍本宮沐浴更衣,將逾白叫到茶室來。”
此時中天未明,遠際雖泛魚肚白, 夜心仍有星辰閃爍。
得知祁相留宿西宮後,江逾白一夜未得安眠, 錦春來尋他時,他正枯坐在窗前, 摩挲著腕間的菩提手串,熬紅了眼。錦春說明來意,江逾白微愣,驀然站起身來問道:“可是娘娘受委屈了?”
“什麽委屈?”錦春笑著拍了拍他,“快去吧,別胡思亂想。”
江逾白沿回廊穿過中庭,來到茶室,照微坐在茶案前,新沐過的發間尚有濕氣未幹,散披在肩上,像一襲質地柔軟的玄袍。
她直截了當地問他:“你來福寧宮之前,可曾認識王化吉?”
江逾白看了她一眼,迅速垂下眼睛,回答道:“王都知是兩朝內侍官長,奴婢在徇安道灑掃時,也曾聽過他的名號,只是身份低微,並無私交。”
“來福寧宮後呢?”
“去年年終,王都知曾以同僚之名向奴婢贈金百兩,奴婢沒有收。”
照微笑了,“為何不收?”
江逾白不解她意,說道:“娘娘平日的賞賜,已足夠奴婢衣食富足,奴婢不敢對不義之財有非分之想。”
“下回他再遣人給你送錢,你就收著。”
照微捧起茶碗,懶散地刮著茶沫,說完又改了主意:“罷了,等他求你,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你這兩天找件私事去求他,佯裝叫他拿住把柄,取得他的信任。”
江逾白問:“娘娘是打算整治王都知嗎?”
“是他想學趙高,想學十常侍。”照微冷冷一哂,“本宮容不得犯上作亂的奴才。”
“犯上”這個詞令江逾白垂了眼,低低道:“奴婢明白,會盡快辦好這件事。”
照微在想她自己的心事,沒有注意江逾白一閃而過的落寞神情。
兄長不想讓她插手王化吉的事,但她不願作壁上觀,反倒覺得他才是該置身事外的那個人。他一個外朝丞相,想要懲治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無非是搜集他在宮外作亂的證據,叫手底下的言官上本參他。奏本經過中書省到她手裏,與她直接向王化吉發難並無太大區別,折騰這一番,不過是為了把她摘出去而已。
可她偏偏想要插手此事。好教皇上明白,她做他的母親,不止是照顧他的衣食起居,也要教導他、弼正他。
江逾白很快就尋了件事求到了王化吉面前。
“……去年定窯貢上來一對白釉凈水瓶,因火候獨特,瓶身燒出了彩虹紋,十分難得。當時這對瓶子分送東西兩宮,一只呈了太後娘娘,一只呈給了陛下。娘娘不禮佛,所以只看了一眼便叫人收入庫房,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又要我找出來……王都知,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求到您老人家面前。”
江逾白與王化吉一站一坐,他的表情謙恭而窘迫。
王化吉了然地笑笑:“太後那只凈水瓶,恐怕已不在宮裏頭了吧?”
“早就賣到琉球國去了,”江逾白嘆氣,“太後娘娘少賞賜,又禦下嚴苛,禁止我們收外頭的錢,我管著娘娘的庫房,有了這個得錢的法子,難免管不住自己,叫都知見笑了。”
王化吉態度和藹:“哪裏見笑,都是自己人。正巧皇上把那凈水瓶賞了我,就在我房中,你稍等片刻,我著人去取。”
江逾白喜不自勝地拜謝道:“多謝都知救我!”
王化吉拍著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年紀輕輕就能得太後青眼,確實前途無量,只是咱們做奴才的,沒有根不說,還極易樹大招風。前朝遞個彈劾的折子,咱們就得扒層皮,要想在這宮裏頭活下去,得學會互相扶持,能幫你的人越多,你的皮就越厚,你如此,咱家也是如此。”
江逾白抱著凈水瓶,面上現出一點薄紅,小聲道:“多謝都知教誨,從前是我不懂事,您這回救了我的命,若您不嫌棄,我願意拜您為幹爹。”
“哎呀,折壽啦,你年紀雖小,輩分卻高,不合適不合適。”王化吉笑著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