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懸崖下是急流江, 官府派人打撈了三天三夜,只撈起一件碎成布條的袍子。
得知此消息時,容汀蘭已經身在錢塘。
容郁青與杜思逐皆神情擔憂地望著她, 她想放下手裏的紡錘,說些什麽,恍惚間忽聽一聲脆響, 卻是紅釉紡錘跌落在地,碎成了數片。
容郁青忙上前扶她,聽她怔神喃喃自語:“這必然又是他的謀劃, 他這又是想做什麽?”
“姐姐,姐夫他……”
“他是怕我與他和離,不敢回來見我, 是不是?”
容郁青默然不敢應答, 容汀蘭失力地靠進他懷裏, 捂著胸口急烈喘息,臉色也一陣白似過一陣。容郁青見狀不好,忙高聲喊著去傳大夫。
爐香浥浥,青帳昏昏, 容汀蘭再度醒來時已是傍晚, 寂寥與傷懷似窗外的夜色,無邊無際朝帳中壓來。
她聽見碧紗櫥外,大夫正叮囑容郁青,讓她近日靜心休養, 不要再動氣傷肝。容郁青小聲應了,懇請大夫再開兩帖將養的補藥。
“郁青, 你過來。”
容汀蘭坐起身,撩開半面青帳, 緩聲向容郁青吩咐道:“去簡單收拾一番,明天咱們回永京,若是呂光誠再來,就著人將他打出去。”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發前往永京,到達時已是七月底,未趕得及更衣,先奉召入宮見明熹太後。
錦秋入內通稟,照微急急起身相迎,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容郁青,一時又喜又悲,邊笑邊落淚,直到容郁青打趣她懂得心疼舅舅了,這才擡手給了他一拳,接過錦春遞來的巾帕拭淚。
她說:“已經派人去青城傳消息,舅母和小表妹過兩日就能入京,舅舅打發我容易,我倒要看看屆時你怎麽打發舅母。”
又轉身握住容汀蘭的手,嘆息道:“當時的事,杜三哥哥已盡數與我說了,娘,父親他——”
容汀蘭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問,“你已知曉便好,我回來,正是為了處理侯爺的身後事。”
照微執意留她住在宮裏,又召來禮部尚書與鴻臚寺的官員,命其協理永平侯的喪儀。此事剛安排好,內侍通稟說祁參知已候在宮門外,請求面見容夫人。
照微緩緩攥緊琵琶袖,指甲壓著素衣,仍在掌心裏烙下淤痕。
她霍然站起身,面色如冷,對容汀蘭說道:“他既是來見母親的,本宮先出去避一避。”
想來是錢塘的事讓這對兄妹之間也生了齟齬,容汀蘭點點頭,“我單獨去見他。”
祁令瞻緋色的官服外罩著一層斬衰麻衣,孤零零站在朱墻下。
夏日的風裊弱無力,拂過他身時,粗重的衣袍巋然不動,遠望如冷峭寒凜的冰雪之軀。
因太後前天便說了不許他來,此時竟無人敢請他入朵殿候見。祁令瞻在日頭低下曬了將近半個時辰,直到照微避離坤明宮後,才有內侍傳他入宮,在偏殿與容汀蘭相見。
走進偏殿,看見站在堂前的容汀蘭,祁令瞻撩衣跪地,喊了一聲母親。
容汀蘭扶他起身,與他說道:“永平侯府到了今日,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你仍願喊我一聲母親,這份情義,我心領了。”
祁令瞻說:“父親雖不在了,十數載撫育之恩,令瞻不敢稍忘。”
容汀蘭輕輕搖頭,“養恩畢竟不及生恩,否則你年初在錢塘時,不該替你父親隱瞞郁青的事。”
祁令瞻沒有為自己辯駁,向容汀蘭深深一揖,承認道:“此事是令瞻的罪過。”
“說不上罪過,事關你父親,你為難也是人之常情。”
容汀蘭語氣微頓,嘆了口氣,又說道:“只是世上有太多人之常情,父子情、夫妻情,你若要處處維持,總要損傷與另一些人的關系,譬如我,譬如照微。”
祁令瞻聞言蹙眉,“我並無要疏遠母親與照微之意……”
容汀蘭安撫他道:“我說了,子為父掩,算不得錯,你不必如此誠惶誠恐。”
祁令瞻說:“雖算不得錯,畢竟傷了照微的心。”
容汀蘭點頭,“是啊,那是因為照微曾待你比親生哥哥還要親密無間,凡事依賴你,信任你,願意托付生死、共謀大事。所以她從未想過你會騙她,如今你為父掩罪,她尚傷心至此,將來你若為妻子而算計她,你要她心裏如何受得住?”
祁令瞻截然道:“我絕不會為旁人而謀她,倘我有欺瞞她之處,也絕不是為了害她。”
容汀蘭說:“這句話,如今照微未必肯信你。”
祁令瞻問她:“所以母親也不信,是嗎?”
容汀蘭默然不答,用一種哀憐而無奈的目光望著他。
十數載撫育,她已視祁令瞻為己出,但在她心裏,卻永遠無法越過照微。她能以母親的心胸原諒他在錢塘時的欺瞞,卻不能原諒他辜負了照微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