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風柔涼, 容汀蘭坐在菱花鏡前,援手卸下鬢間珠釵,抹開一指珍珠膏, 緩緩自四白塗到眼尾。
鏡中映著祁仲沂自身後投來的目光,安靜而繾綣,待她終於起身時, 他的目光也追隨著她遊動,繞過海棠微雨的蘇繡屏風,自身後將她擁入懷中, 修長分明的指節穿過她密如垂簾的青絲。
容汀蘭緩緩闔目,輕言細語道:“過幾天老夫人的壽辰,我就不與侯爺一起回去了, 我要往溫州碼頭去見幾個東洋商人, 這是筆大生意, 談成了,下半年就不必再疲忙。”
祁仲沂稍有遲疑:“你自己去?”
“帶上你那幾個功夫不錯的僚屬,只在商會裏議事,不必擔憂。”
“那好, 早去早回。”
祁仲沂也願意騰出身來, 借著回京給老夫人拜壽的名義,暗中護送容郁青往仙絳山下白馬觀安置,否則他也擔心謝回川嫌棄容郁青是個累贅,會讓他在半路出意外。
若如此, 那他可真是百死莫贖了。
兩人就此各懷心思地分別,祁仲沂馭馬往永京方向, 行出十裏路後忽然折身往玄鐵山。
他前腳剛走,容汀蘭後腳就簡單打點行裝, 駕馬車去城外接上杜思逐,兩人沿著他打聽來的路線,往蜀州的方向出發。
容汀蘭心裏的忐忑不安露在面上,顯出凜然不悅的神情,竟唬得杜思逐堂堂殿前司指揮使在她面前屏氣凝神,如坐針氈。
容汀蘭發覺後,朝他寬慰一笑,“我不是沖你,心裏反而感激你,三郎不必緊張。”
“那……容姨,我可以這樣稱呼夫人嗎?”杜思逐小心翼翼問道。
容汀蘭含笑點頭,“你幼時便這樣稱我,如今又有何不可?”
杜思逐朗然笑開:“我就知道,容姨永遠都是容姨,哪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您也像從前一樣溫善,否則太後娘娘的性子也不會仍像小時候那般。”
“哪般?”
“嗯……疏朗明暢,不為世俗所拘。”
“所謂慈母多敗兒,世上的女兒家,哪有像她這樣能鬧的。”
話雖這樣說,語氣卻是只嗔不怪,容汀蘭撩起一角氈簾,往永京的方向望了一眼,嘆息道:“希望此番她舅舅的事,不會給她添許多煩惱。她近日在宮中還好嗎?”
杜思逐說:“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可憐她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就被鎖進宮裏,鎮日在朝堂上與那群老狐狸爭鬥不休。”
別的不說,單是為了提拔他做殿前司指揮使,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
杜思逐心裏念著照微的好,敬重她的身份,卻又憐愛她這個人,在她母親面前,不免多了幾句嘴。
他說:“平時雖有參知大人照應著,但他們兄妹也並非總一條心,此時娘娘肯信任我,是我的榮幸,為了這份信任,哪怕叫我一輩子都待在永京,回不去軍營,也是值得的。”
容汀蘭聞言,擡目細細端詳他,憑她識人多年的經驗,瞧他竟不像是刻意討好,反倒似真情流露。
她問杜思逐:“三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家中可曾定下婚事?”
杜思逐微愣,答道:“尚未。”
容汀蘭笑得溫和,“年紀不小了,終身大事可不要耽誤。”
杜思逐面上微紅,想起祁令瞻也尚未成婚,只是話未出口,對上容汀蘭清亮如鑒的目光,頗有幾分心虛地止住了話頭。
他們趕了三天路到達仙絳山下。
仙絳山附近有個古鎮,名回龍鎮,因蜀州路遠望曲折如盤龍,此鎮正坐落在龍頭處,與江浙一帶相接,是蜀州與江浙相通的一處歇腳地。
早年朝廷不禁蜀州絲錦與茶葉私販時,回龍鎮裏商隊來往,十分熱鬧,便有人在山上修了一處道觀,名白馬觀。後來隨著朝廷絲茶專榷,回龍鎮沒落,白馬觀也漸漸少了香火,變成一處庭徑生草、青苔覆路的私人清修之地。
容汀蘭與杜思逐到得早,兩人扮作往蜀州去探親的母子借宿在白馬觀中。
第二天傍晚,杜思逐急急來敲容汀蘭的門,低聲道:“容姨!山下來了一撥人,我悄悄去前面看看,你在屋裏先不要出來。”
容汀蘭隔著門應道:“知道了。”
這一會兒的工夫,容汀蘭焦急不安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她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揣在身上,透過破破爛爛的窗紙往外看,只瞧見墻外隱隱有燈火閃過,聽見一陣雜亂了腳步聲。
過了約半個時辰,杜思逐悄悄跑回來,容汀蘭連忙開門請他進去。
杜思逐一邊覷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對容汀蘭說道:“看清楚了,來人有八九個,容舅爺在觀門處被人扶下馬車,腳上戴著枷,為首的有兩人,一個是玄鐵山的謝愈,另一個是……永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