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女私情譬如野火,火星既起,遲早會借東風而燎原。

除夕那日韓豐收了鄭五娘的香囊,正月初一鄭五娘又遣媒人到韓家拜會,送去厚禮,哄得韓母喜笑顏開。韓母收了禮,逼韓豐去回拜,如此往來數番,韓豐又受了鄭五娘親納的一雙鞋、一件袍子、一頂襆頭。

鄭五娘倚門嗔他:“裕郎從頭到尾都出自我手,不知有何回禮贈我?”

韓豐面紅耳赤,“我帶來了兩個什錦攢盒,還有樊花樓的金華酒。”

五娘說:“這是令堂的厚愛,裕郎所贈又在何處?”

韓豐啞口無言,拒則不忍,應則不安。

鄭五娘心中冷笑,擡手拔下他定冠的銀簪,轉而簪入自己發間。

“那這簪子便送我了,我不求貴重,但求裕郎一片心意。”

韓豐披發走回家,一路心思恍惚。

一邊是高高在上的侯府貴女,一邊是殷勤多情的鄭家五娘,雖說男兒諾重千金,可五娘卻討得了母親的歡心。對自幼失怙的孝子而言,沒有什麽比母親的感受更重要。

若依此,他應當退了與永平侯府的婚事,改娶鄭五娘,謀個留在永京的職位。可韓豐並不十分甘心,鄭五娘雖美,但他畢竟真心期待了祁二姑娘許多年,早已將她視為自己的未婚妻。

韓豐心中生出隱秘的念頭:若她知曉鄭五娘待他有意,會對他更上心嗎?

因著這個念頭,當鄭五娘提出上元節要觀他披甲遊街時,韓豐沒有拒絕。

他是白象儀隊的馭象人,身著天子親軍銀甲,端坐在象背蓮花椅上,威風凜凜穿過觀遊人群,坦然接受百姓的歡呼和歆羨。象儀隊行到禦街南端時,韓豐在人群中看到了滿面欣喜的鄭五娘,以及被她挽在臂間的祁二姑娘。

韓豐朝鄭五娘點頭致意,余光瞥見照微面上仍是無喜無怒,只一雙點漆眸緊緊盯著他,似有疑惑,卻全無傷心色。

象儀隊行過禦街,歡呼的人潮逐漸落在後方。韓豐馭象朝宣德門那亮如白晝的鰲山燈樓行去,一顆心卻漸行漸沉入冰冷的黑夜裏。

她果然既不真心,也不在乎。

待象儀隊行遠,照微將胳膊從鄭五娘臂間抽出,那支銀簪也還了她。

“原來你念了一路的情郎是韓豐,千方百計要我明白。只是不知你是真心要嫁他,還是受了什麽人指使?”照微盯著鄭五娘問道。

五娘訕笑道:“婚姻大事,能受誰的指使?自然是一片真心。”

照微冷嗤:“若你真心,他有意,讓我成全一對眷侶倒未嘗不可,若你是受誰指使來攪渾水,故意作踐別人一片誠意,可要小心別落在我手裏。”

想起剛才韓豐望向鄭五娘時情意綿綿的眼神,照微心裏難免窩火,冷冷瞪了她一眼,轉身甩袖而去。

“二娘子……”

鄭五娘要追上去添柴加火,卻被祁令瞻擡手制止。鄭五娘敬重他,不敢造次,斂裾行禮道:“祁大人先請。”

祁令瞻還禮,“此事多謝鄭娘子,後續如何全憑娘子心意,我會看好照微,不讓她找你麻煩。”

鄭五娘嫣然一笑,“令妹非小器,大人不必擔憂。”

祁令瞻沿路去尋照微,見她立在橋邊槐樹下,一雙寒目冷冷盯著他,腳邊落著那盞纏他買來的蓮蓬花燈。

照微問他:“兄長認識鄭五娘,剛剛同她說什麽了?”

祁令瞻道:“與她亡夫有幾分交情,問幾句近況罷了。”

照微道:“攛掇未亡人犧牲色相來攪和妹妹的婚事,這是交情麽,仇寇還差不多。”

祁令瞻緩步走向她,花燈灼灼,照亮他臉上譏誚的神情。

他並未否認,彎腰將照微扔在腳邊的蓮蓬花燈拾起,不以為然道:“我能攛掇鄭五娘,難道也能攛掇韓豐嗎?適才白象遊街,大庭廣眾,燈火煌煌,他的心意,想必你也看清了。當著你的面,他尚能與鄭五娘眉來眼去,你若真嫁給他,以後要如何度日?”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令照微更加不忿,她冷聲道:“這是我與韓豐的事,他心真不真,我願不願,不勞煩旁人插手。”

“旁人?”祁令瞻語氣微沉,“婚姻是父母之命,你是打算不認父母,還是不認我這個兄長?”

照微道:“誰家兄長以毀壞妹妹婚事取樂?我知道你有一萬句說辭,但你究竟為了什麽,我心裏清楚。縱使韓豐非我良配,難道入宮就是我的好歸宿嗎?”

“誰說要你入宮了……祁照微!”

照微不聽他解釋,轉身就走,鉆進浪潮般的人群中,頭也不回。

她心裏堵著一口氣,不是為韓豐,全是因為祁令瞻,怪他滿心算計全落在她身上,上元節遊個燈會也不讓人痛快,假惺惺送盞花燈,還當他是良心發現。

照微恨恨地想道:祁令瞻若是有良心,大周豈不是人人可做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