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周博戲,鬥蛩為首。自存緒十二年簽訂平康之盟以來,民間風行更盛,上至王公、下至走卒,皆將滿腔不可抒的意氣,投入這尺寸陶盆的激烈爭鬥中。
照微幼時曾養過一只寧津紅牙青,因其連勝九場而被照微封為“不敗侯”。第十場,不敗侯死在了鬥蛩班子“春秋霸牙”豢養的蟋蟀牙下,照微為此沮喪了很久,寫信請容郁青為她再尋猛將。
容郁青此次入京,帶來一只品相極佳的紫金背,又恰逢春秋霸牙在相輝樓開場,照微同祁令瞻討了兩份請柬,正月初五一早就抱著陶罐前往。
容郁青一路自誇:“這紫金背是我在磚窯縫裏親自抓到的,若非剛鬥死一只蟋蟀沒了力氣,只怕還逮不住它。你看它殼薄聲洪,牙粗如筍,真可謂蛩中典韋。”
照微不以為然:“你也是這麽誇不敗侯的。”
容郁青道:“那不敗侯在我手裏確實從無敗績,我看是永平侯府風水不好,將它養的志氣全無。”
照微冷笑:“倒也沒說錯。”
兩人擠入相輝樓,堂中早已人頭攢動,台上一氣陳列著八個寬口陶瓦罐,罐中蟋蟀激戰正酣,眾人擠在四周圍觀,忽而高喝忽而憾嘆。
相輝樓將觀鬥蛩的請柬送給了四品以上朝官,但鮮有官員大張旗鼓前來,多是將請柬倒賣出去,或是贈予族人,所以今日到場的大都是愛好此道的永京富商和年輕公子。
只有一位地位極高,設座在高堂,乃是今上的七弟,當朝肅王殿下。
肅王名李繼謙,生性好玩,走馬鬥雞、馴鴿遛鳥,無所不精。今上賜他封號“肅”,就是提醒他要恭謹修身。而肅王殿下正拿著一萬兩銀票扇風,說要買下今日贏到最後的那只蟋蟀。
照微胳膊輕搗了容郁青一下:“怎麽樣,舅舅,有信心發一萬兩銀子的大財嗎?”
容郁青笑呵呵道:“急什麽,先看看。”
鬥蛩的規矩,輸家的蟋蟀歸贏家所有,若蟋蟀被鬥死,則輸家要賠給贏家等價的白銀。這是一擲千金的豪賭,場中氛圍熱火朝天,盆中蟋蟀皆抱夾互摔,窸窣有聲,繞台鼙鼓震震,助威呐喊。
鬥蛩班子自有一套捕捉、喂養、訓練蟋蟀的辦法,約半個時辰後,盆中八對蟋蟀勝負已見分曉,有七對都是春秋霸牙班子的蟋蟀勝出,比到最後,只剩下一只朱砂頭,長須揚起、威風凜凜地趴在陶罐中,身上竟無一處傷口。
肅王撫掌稱快:“好!呈上來,本王有賞!”
班頭抱起陶罐,正要喜滋滋碰上前,忽見一年輕男子起身道:“慢著。”
照微隨眾人目光一同望去,不由得黑了臉,輕蔑地對容郁青道:“這是姚鶴守的二兒子,看見他臉上那疤了嗎?我打的。”
容郁青扭頭去瞧,果然見那公子眉尾有塊圓疤,雖不至於駭人,卻將這張清俊的臉顯出了幾分痞氣。
大概是五六年前,那時姚鶴守已權勢滔天,姚秉風在街上戲弄小娘子,恰被照微撞見,她摘下掛在腰間的彈弓,從地上撿了一塊有棱有角的石子,狠狠打在他臉上,若非他閃避靈活,今天至少得缺一只眼。
姚秉風捂著血流不止的眉梢,讓傔從抓了照微,要帶回丞相府處置,幸而回府報信的人跑得快,一行人在丞相府門口被截住。
來撈她的人是祁令瞻,旁邊還站著臉色鐵青的姚鶴守。
此事又是祁令瞻給她善後,也不知他哪來的本事,竟能安撫住姚丞相,瞞過永平侯夫婦,只是可憐她回頭又挨了一頓戒尺,並被罰將《論語》中的君子三戒抄了三百遍。
想起此事,照微牙癢手也癢,容郁青見她嘴角噙著冷笑,警惕道:“小祖宗你可別給我惹事,不然你娘得揭了我的皮!”
照微沖他兩眼一彎:“急什麽,先看看。”
見那姚秉風身後的傔從捧上一只陶罐,裏面也有一只蟋蟀,班頭往裏瞅了兩眼,見是只品相不過中上的金山滑白,態度和藹地問道:“姚公子是想來鬥蛩?”
姚秉風搖著扇子道:“我這只值四千兩,若我輸了,我賠你,若你輸了,可要賠我一萬兩。”
班頭搗鼓了二十年蟋蟀,自信不會走眼,痛快地一拱手:“請姚公子攜將上台。”
堂中擂鼓又起,照微與容郁青擠上前,她穿著祁令瞻少時的舊衣,姚秉風一時未認出她,只緊緊盯著盆中兩只合鉗相鬥的蟋蟀。
朱砂頭的個頭更大,鉗著那金山滑白往前推,正當眾人都覺得金山滑白要撐不住的時候,卻見朱砂頭突然僵住不動彈了,接著反被金山滑白拱倒在地,飛撲上身,咬碎了半顆頭。
局勢轉變得突然,眾人驚異,照微看得清楚,亦深深蹙眉。
姚秉風得意地甩開手中折扇,問班頭:“如何,你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