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窗戶打開著,夜晚的臥室裏,微風如同一雙溫柔的手在房間內輕輕掀起落地的窗簾,蘭德斯側著身,看到窗外高高的樹尖上懸掛著月亮。

他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燙,雙眼亮得出奇,像是剛打獵回來,狩獵後殘存的亢奮讓他睡不著覺,當然,他今天並未狩獵,晚餐也很簡樸,沒有鹿血這樣讓人渾身冒汗無法入眠的玩意。

神父被修士叫走了,有個農民的兒子染了重病,神父要過去為那孩子做禱告,與死神搶奪對那條小生命的支配權。

所以那該死的神父在說完了那一長串的發言後,毫不負責地就離開了。

蘭德斯險些追了上去,關鍵時刻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沒有被挑逗得完全失去分寸。

然而一直到夜幕降臨,神父還是沒有回修道院。

蘭德斯很不願意承認他居然一整天什麽都沒做,一直心神不寧的,就為了等一個虛偽貪婪野心勃勃的神父!從白天等到黑夜!活像個頭一回陷入愛河在姑娘樓下求愛的鄉下小夥子一樣!

“他不過是誤打誤撞,在王都待的時間久了些,就口無遮攔地胡說八道,企圖靠撞大運來發上一筆橫財。”

“說不定他對每一個稍有身份的人都這樣口出狂言。”

“這不是不可能的,教廷的人都喜歡誇誇其談,他們不是還宣稱能聽見上帝在他們耳邊說話嗎?可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這世界根本不存在上帝,這足以說明教廷裏的人都是天生的騙子。”

“如若我果真相信了他的鬼話,那我就是掉到他的陷阱裏去了,正中了他的下懷。”

蘭德斯輾轉反側,腦海裏像有一大窩蜜蜂在演奏交響樂,嗡鳴得讓他簡直難以入眠。

“比爾——”親王大吼道。

忠實的仆人在樓下聽到吼聲後,舉著燭台急匆匆地上樓,“怎麽了,親王大人?”

蘭德斯穿著深紅色的絲綢睡衣,月光打在他猙獰的臉上,只有一直服侍他的仆人和瞎子才不會被這一幕給嚇跑。

蘭德斯道:“那神父回來了嗎?”

比爾有些吃驚於親王對神父突然的關心,道:“我沒有聽到神父上樓的腳步聲。”

蘭德斯皺起了眉,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迷茫,又有些痛恨,比爾道:“親王,您在等神父嗎?”

“不!”

蘭德斯意識到自己否認得太快,又有些生硬地補充道:“我只是隨口問問,好了,比爾,下去睡覺吧,這沒什麽事。”

“好的親王大人,”比爾舉著燭台轉身,然後他又將身體側轉了回來,體貼地詢問道,“如果神父回來了,需要我通知您嗎?”

話音剛落,比爾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看錯了,他覺得親王的臉仿佛看上去更猙獰了,然而親王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滾回你的羊圈睡覺去。”

在親王大發雷霆之前,比爾跑了下去。

蘭德斯惱怒地躺了回去。

修道院裏的修士都崇尚苦修,所以這裏的餐食普普通通,連床都不那麽柔軟,蘭德斯把自己的失眠歸咎於那不舒適的床,而絕非被那年輕的神父給擾亂了心神。

即使一夜未眠,蘭德斯依舊沒有顯出疲態,假設忽略他臉上的傷疤,他是個可以稱得上神采奕奕的男人,他拄著拐杖下樓如同拄著權杖一般,高傲地漫步在樸素安靜的修道院裏,宛若視察自己領地的國王。

修道院裏的另一位修士接待了親王,帶親王去和修士們集體用餐。

比爾以為親王會發怒,親王雖然從不表現得像個貴族紳士一般體面,但事實上他生活奢靡,吃穿講究苛刻,在享受物質方面,他一直都對自己毫不吝嗇。

令比爾感到驚訝的是親王很平靜地和修士們一起吃完了這頓非常簡陋的早餐,親王在修士們面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彬彬有禮的。

吃完早飯後,比爾情不自禁道:“親王,您真的決心要信仰上帝了?”

蘭德斯拄起拐杖往外走,頭也不回道:“別說這樣可笑的話。”

他只是以此來證明自己很有自控的能力,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對他討厭的神職人員作出虛偽的假面,他不喜歡當騙子,他喜歡直來直往、真刀真槍地和人幹,但這不意味著他會在耍花招方面輸給那個家夥。

*

又過了一天後,神父依然沒有回到教堂,蘭德斯那雄心勃勃的迎戰念頭在時間中逐漸被消磨,他想那神父果真是個高明的家夥,在說了那樣刺激他的話語後,就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兩天,他是在逼他主動地去找他,請求一次交談嗎?

想到自己不知不覺竟在這場交鋒中落在了下風,蘭德斯就感到渾身不適,他必須靜下心來,沉得住氣。

宮裏又傳來了令人不快的消息,國王亞爾林希望蘭德斯回王宮,一是探望他病重的兄弟夏爾曼,二是學習跳舞,為即將到來的舞會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