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屋內的動靜已驚動了外頭的侍衛,外頭侍衛紛紛拔刀沖入屋內,警惕地看向闖入者。

賀煊緩緩起身,望著被美婢環繞的人,眼中似冰寒一片,又似充滿了濃烈熱意。

莫尹擡了擡袖子,“都下去吧。”

太師府內的侍衛訓練有素到了像是沒有思想的地步,面對這般情景,莫尹讓他們下去,他們便當真立即悄無聲息地收刀退下。

幾個千嬌百媚的婢女比侍衛們反應稍慢一些,也紛紛從軟榻上下來,稍作整理衣裙後向莫尹行了禮後退下。

屋內只余下兩人。

莫尹依舊閑適地半躺著,他上下掃了賀煊一眼,道:“將軍還未梳洗?”語氣平平淡淡,叫人摸不清他真實的情緒,且張口竟是這樣隨意的問題,真叫人心頭禁不住一梗。

賀煊微握了拳,“信是你寫的。”

莫尹不置可否。

“為什麽?”

賀煊向前邁了一步,目光深深地凝在莫尹面上,“莫子規,到底為什麽?”

莫尹不答,只是細細打量著面前人的臉龐,方才在城樓上離得太遠,他看得並不真切。

一別三年,賀煊的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比之分別時要更成熟深沉一些,如果說之前賀煊還是一把時不時無法收斂鋒芒的寶刀,如今的賀煊已是全然內斂,眼瞳之中散發出黑沉沉的壓迫感,身上的氣息如同一張平面的網般向人迫來,令人呼吸困難。

賀煊被莫尹打量得微微偏了下臉,目光之間的連接就此斷了。

“什麽為什麽?”莫尹道,“將軍是問我為何寫信讓你進京勤王,還是問我為何在城樓向你放箭?”

賀煊回眸。

莫尹睫毛向下順著,勾唇一笑,“將軍真是好武藝,我就知道那區區幾支箭傷不了你。”

賀煊在戰場上鍛煉出的鐵石心腸,最是冷靜不過,此時卻是被激得心中波瀾起伏,他握緊了拳,又再向前邁了一步,兩人的距離愈來愈近,賀煊卻覺得他越來越看不清面前的人。

莫尹和他印象中相比,變化實在太大了。

鮮艷官服襯得他膚色愈白,睫毛愈黑,面部線條都極其分明,如同一幅下筆極為鋒利的工筆畫,一筆一折,盡是風骨。

睫毛向上一挑,那雙冰雪般的眼睛便露了出來,裏頭沒有賀煊熟悉的疏朗笑意,月下飲酒時的瀟灑溫柔仿若一場消逝的夢。

不知不覺前,賀煊已經走到了榻前,莫尹微微仰著臉,表情淡漠地看著俯視著他的賀煊。

那強烈的壓迫感與復雜的心痛從賀煊的眼中明確地傳遞給了他。

賀煊在心痛什麽?心痛於自己正處下風?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莫尹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應當非常痛快舒暢,可不知怎麽,快樂卻很淺薄,他被賀煊那種眼神看得有些心煩。

“聖上因何駕崩?”賀煊道。

莫尹淡淡道:“你在質問我?”

呼吸一滯,賀煊道:“你不敢作答?”

莫尹雙目對上賀煊的眼睛,薄唇微動,“你覺著……”他微微一頓,仔細地盯著賀煊的臉,像獸類捕獲獵物一般細細地搜羅賀煊面部神情的變化,“……這世上還有我不敢的事麽?”

腦海中轟然一聲,幾乎所有的懷疑都在瞬時有了答案,賀煊腳步猛地後退了幾步。

他的神情僵硬無比,在莫尹眼中簡直是無甚看頭,沒有莫尹想象中那般痛快,他放下撐頭的手掌,在軟榻上坐直了,一腳勾起靴筒,雙手拉了靴子利落地穿上,微彎著腰輕咳了一聲,“驛站給你預備的酒菜你不喜歡,那就留下來在此用膳吧。”

莫尹站直了,腳踩了下靴子,雙手背在身後要走,卻覺肩後傳來力道,他毫不遲疑地回身劈掌過去,興許是這具身體垮得太厲害了,也興許是他離開戰場太久,當然莫尹最願意相信的還是主角光環——賀煊抓住了他攻來的手腕。

賀煊的掌心厚厚的一層繭,粗糙無比地硌在莫尹腕上,莫尹的手腕也並不細嫩柔滑,骨骼堅硬,皮膚微微凸起,賀煊低頭,看到他手腕上淡淡的傷痕。

陳年舊傷已經變成了接近肉色,浮一層很淺的灰,像是有副無形的鐐銬留在了這雙手上。

另一種心痛急促地扼住了賀煊的咽喉,將他本要說的話掐住了。

莫尹從他掌心抽了手腕,冰冷的官袍滑過賀煊的手背,這次莫尹很快離開,沒有再給他觸碰的機會。

不多時,侍衛進來了,面對賀煊,竟也神色如常,“將軍,換洗衣物已備好,請將軍移步梳洗。”

情形有些許荒謬,可賀煊到底也不是常人,沉著臉竟也真跟隨著侍衛邁步走了。

府內到處都是面色漠然的守衛,還有許多貌美如花的婢女,婢女們比起侍衛來顯然活潑大膽地多,賀煊路過時受到了許多好奇的打量,背在身後的手也越攥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