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賀煊眼眸輕輕掠過莫尹的臉龐,“你對官場之事倒是頗有見解。”

莫尹隨意地一笑,“不過胡說兩句。”

“這次耽誤的久了,怕是不能回邊境過年了。”

“都回京了,將軍不如辦完事也回趟家吧,也不遠。”

“出來是辦差的,怎麽能以公謀私?”

莫尹微微笑著,眉目在昏黃的燭光下難得的顯出一點柔色,“將軍總是那般深明大義,公而忘私。”

“這都是為臣的本分。”

莫尹點頭,對賀煊露齒一笑,“說得好,將軍,我再敬你一杯。”

兩人推杯換盞,將一壺酒喝了個幹凈,仍舊意猶未盡,賀煊叫李遠拿了壇酒來,卻不是驛館的酒,是賀煊從邊境帶來的酒,“就剩這一壇了。”

酒壇未開,莫尹已聞到那熟悉的辛辣味道,眯著眼往座位上輕輕一靠,“將軍的酒,真是未飲先醉啊。”

賀煊大笑了一聲,笑聲爽朗豪放,他在邊境待得久了,那點世家子的清貴氣息全都被邊境粗糲的風給吹了幹凈,但莫尹卻好似還是沒變,仍舊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賀煊正要打開酒壇時,門外傳來李遠謹慎的聲音,“將軍,宮裏來人了。”

賀煊立即正色起身,莫尹也跟著起身,兩人對視一眼,賀煊道:“我去去就回。”

莫尹目送著他出去之後慢慢坐下,一壇酒擱在腳邊,屋裏靜極了,外邊風輕輕地吹著,莫尹記起京師的冬天……雪也下得很大。

*

翌日清晨,賀煊身著赤色朝服,朝服上麒麟暗爪飛揚,祥雲彌漫花團錦簇,他常年駐紮在邊境,總是灰塵滿面不修邊幅,如此打扮齊整,如寶劍出鞘一般寒光凜凜又華美異常,叫李遠都看呆了。

“將軍,您看著還真像個一品大員。”李遠贊嘆道。

“屁話,”賀煊斜睨了他一眼,“軍師呢?”

昨夜賀煊深夜奉旨入宮,說是去去就回,實際來回花了足足三個時辰,等他回來時,莫尹早睡下了。

“還在睡吧。”

“他倒是睡得著。”

賀煊掂了下手裏的官帽戴上。

“軍師現下又沒什麽事要忙,為何會睡不著啊,就等著將軍您辦完事,咱們開拔回邊境呢。”

賀煊揮了下手,赤色朝服劃出一道紅影,“快了——”

驛館外馬車早已等候妥帖,賀煊上了馬車,馬車安穩地在東元門外停下,侍衛恭敬地撩開馬車前的簾子,賀煊跳下馬車,擡頭看向前方幽深的甬道,兩面高墻森森,旭日東升之下,仍是陰影叢生。

當年賀青松從這高墻之中全身而退隱居南鄉,勒令自己的兒子永不入仕。

賀煊對為官也並無念想,官場之上的事他不甚了解,可他畢竟聰慧,在父親身上也能感覺到父親在官場之上逐漸變得深沉、痛苦、掙紮,及至隱退之後,才慢慢重新變回那個灑脫豁達的賀氏青松。

賀煊深吸了口氣,邁步向前。

滿朝文武皆知賀大將軍平了山城叛亂前來復命,軍隊就在城外,全不知賀大將軍是帶著怎樣一樁謀逆大案即將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昨夜,賀煊已入宮陳情,將山城叛亂之事一一向上稟明,他隨身攜帶了信件物證,已悉數呈交上去。

當今聖上閱覽了幾封信件後立即龍顏大怒,將桌上的折子拂袖掃下,“一幫亂臣賊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

賀煊靜默不言,卻聽珠簾後粗重的呼吸漸漸平復,皇帝的聲音極為陰冷,“此事你先勿要聲張,明日早朝再奏。”

眾位朝臣不約而同地都將目光看向站在武將一側最前排的賀煊。

這位大將軍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叫眾人都十分好奇。

有些人倒是見過賀煊,譬如嚴齊,他曾與賀青松同朝為官,賀青松和他的老師又是同窗,他也曾通過老師的關系拜見過賀青松,當時賀煊還很年幼,賀青松老來得子,寶貝得和眼珠子似的,也是輕易不讓人看。

如今多年過去,嚴齊已經官至丞相,賀煊路過時,他向賀煊輕擡了下手算是招呼,賀煊神色平常地回了個禮。

早朝通常來說都是沒什麽正經事可說的,當今聖上是個憊懶之人,很是厭煩朝臣們嘰嘰喳喳地讓他來管一些“破事”,“破事”一詞正是出自當今聖上早朝時的金口玉言,“什麽破事都要由朕決斷,朕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

久而久之,諸臣都摸清了當今聖上的脾氣,想要不被指著鼻子罵,最好是少說廢話,免得如太常寺卿一般不僅挨了聖上一頓臭罵,還被摘了官帽,直接趕回了家。

“臣有本奏。”

諸臣一擡眼皮。

哦,大將軍,第一次上朝,不懂規矩,要有得受了。

不過如今朝中武將是真沒剩幾個了,他們這聖上頂多也就是叱責幾句,應當還未糊塗到把人貶回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