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增兵之事,賀煊未當場答復,莫尹看他心不在焉,手指按著書信邊緣,看來這封書信之中所言之事十分要緊,於是便幹脆先行告退,賀煊頷首,帳簾卷下,單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重又打開書信細細瀏覽。

書信末尾詳細奉上了莫尹的生平,言此人身長七尺有余,面若好女,烏西只有名單,沒有畫像,不過烏西總管已書信朝中熟識莫尹之人,畫像不日便到,到時想請賀煊幫忙一同尋找。

從前常三思駐軍時,烏西總管便與常三思交情不錯,賀煊倒是與他不相熟,實際來說,此忙可幫可不幫。

可這戶部侍郎的名字……

莫尹。

賀煊一貫心思深沉,不形於色,若換了常人,看到這逃犯與自己重用的軍師同名,怕是要立即叫出聲來了。

賀煊放下書信,胸膛微微起伏。

此莫尹與彼莫尹會是同一個人嗎?

如若真是如此,那莫尹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會不會這就是個巧合呢?若他是莫尹,既是逃犯,必定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速速逃離邊境,怎麽還會入軍?豈不知這是在自投羅網?

賀煊想到莫尹出現在邊境的時機,又想起他腕上舊傷,再看這戶部侍郎莫尹生平,書生罷了,和他所認識的莫尹又仿佛相去甚遠,他心中一時難定,眉頭緊皺,視線掃向信上一角。

——“畫像不日便到。”

*

離開將軍帳後,莫尹走出幾步,神色若有所思,想什麽事能讓賀煊突然便停下與他有關增兵的話題。

賀煊分明是在懷疑他有豢養私兵之嫌,那神情十分危險壓迫,莫尹已準備好應戰,結果賀煊看了那封信後突然就轉換了心思。

如若這封信中是有關軍中之事,賀煊大可以放下信件後和他商議,要麽是家事?也不像,賀煊不收家書,最重要的是莫尹隱隱感覺到這件事賀煊似乎不願讓他知曉。

莫尹在軍中慢悠悠地走著,將整個軍營都逛了一遍,他平素也常在營中走動,兵士們見了他也是紛紛恭敬地行禮。

熒惑軍首戰給其余將士帶了兩個極大的震撼,一是出戰傷亡極低,二是犒賞豐厚,軍師連自己那份都給了熒惑軍,在戰場上既能保命還能有銀子,這樣兩全其美的事誰不心動?聽說軍師要再訓一支熒惑,兵士們再不像莫尹頭一回征兵時那般閃躲回避,反而是目光熱切無比地向莫尹行注目禮。

莫尹的目的不是征兵,他狀似悠閑地將營內逛了個遍,在馬廄裏看到了一匹單獨牽著的馬——是驛館的馬。

烏西來人了。

莫尹目光掠過溫順的老馬,背著手慢慢踱步又回到了自己帳中,抄起桌面的手爐抱在懷中。

流放路途遙遠,多有變故,犯人比預定時間晚到也是常有的,只不過他已遲了這麽久,又毫無說明,烏西負責管理犯人的總管再傻也該知道出事了,於是便來求助駐軍。

賀煊當時氣息微變,卻未陡然發難,這說明賀煊還不能確定他的身份。

烏西那有犯人的名冊,但不會有犯人的畫像,有些能使銀子的,還能偷梁換柱,讓人頂那流放的犯人之名,自己在外頭逍遙快活,押解他的衙役也多次暗示他,到了烏西,只要銀子使夠,他們與烏西自有交易。

莫尹不化名,一是出於自傲,二是烏西管理松散,即便他未到烏西,以烏西總管一貫的做法,多半是造假頂缺,免得多生事端。

而輪到他身上,烏西總管卻沒有選擇息事寧人,反而興師動眾地來求助賀煊。

興許是朝中有人向烏西總管詢問了他的下落,也興許就是純粹的他被這個世界所排斥,比較倒黴。

做反派就是這樣,喝涼水都塞牙縫,不像主角,處處都是機緣。

莫尹盤著手爐,面色淡淡,眼中微光閃爍。

不過做他們這種大反派,不到最後,總不會放棄那哪怕一線生機的。

*

賀煊心中不定,召來親衛,詢問莫尹出帳後做了什麽,親衛說軍師巡視軍營後便回了帳內,手指輕點桌面,賀煊起身道:“我去瞧瞧他。”

身為主將,賀煊平素除了練兵之外也有許多文書工作要做,常三思在任時對幾座城鎮放任自流,全不管事,賀煊來邊境可不只是為了打仗,打仗是為了讓百姓都能安享太平,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所以對各城事宜親力親為,忙得不可開交,他與莫尹都有事忙,雖同在營中,一為將軍,一為軍師,卻相見甚少。

莫尹的營地極其安靜,熒惑軍軍士們正在給自己的馬梳毛,見將軍來營,神情漠然地行了禮。

賀煊目光掠過這些人,總覺得他們不像士兵,倒像野獸。

被馴化的野獸。

腦海中又驀然想起銀白的月光下,薄衫輕劍,鮮血滿地,一人禦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