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六種羞恥(17)

“我覺得你有點嚇著他了。”拉斐爾對瑪格麗塔說。

他的語調不能說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但那點責怪甚至比一個主人發覺自己心愛的小貓抓撓破了藤編的椅子後會產生的不滿還要輕微。他的口吻甚至帶了點撒嬌式的甜軟,說話的同時,他還不忘記摘下一枚葡萄放進口中,又捏起一枚抵在瑪格麗塔的嘴唇上。

瑪格麗塔從善如流地微微張開唇瓣,拉斐爾用食指的指腹把葡萄往裏推,一直推到能觸及瑪格麗塔的牙齒。他沒有收回手,而是細致地撫摸起瑪格麗塔的齒面,任由瑪格麗塔咬下時迸濺出的汁水沾染到手指上,又被他的手指塗抹到嘴唇的周邊。

無論多少次觸碰,瑪格麗塔的身體都令拉斐爾感到由衷的驚奇。她的牙齒,摸起來有著鋼鐵一般的堅硬有力之感,卻又光潔細潤得像是珍珠的表面。

人類的牙齒是帶有凹凸的,尤其是臼齒的平面上,那是負責咀嚼和磨損食物的位置。

瑪格麗塔則不。

她的牙齒整齊而平滑,沒有絲毫紋理,摸上去也不帶凝澀的觸感。要是能把她的牙齒敲下來,擺在細絨布上,準會被當成什麽奇特地工藝品看待;要是把這枚牙齒串上項鏈,人們也只會對其主人某種獨特的審美取向有所驚異,而絕不會認為那是殘忍地由人體上取下的。

“誰?約翰,還是皮耶羅?”瑪格麗塔說,“別擔心皮耶羅,他的膽子可比你大多了。你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到了魔鬼呢,記得麽?被嚇得覺也睡不好,還試圖找一個神父安慰。你找到的那個神父就是皮耶羅啊。”

“那之後皮耶羅病了一場。”拉斐爾說。

“是他自己的錯。”

“當然是他自己的錯。”拉斐爾同意了,“他把自己嚇得生病了,不是麽。”

瑪格麗塔微微地笑了一下,又殷勤地為皮耶羅的杯子斟滿了酒。酒液散發出奶油和堅果的濃香,光是飄散在空氣中的氣味都帶著濃郁的甜意。這可真是上好的葡萄酒——也是皮耶羅和拉斐爾都從未品嘗過的酒水。

它是細膩的、如純凈琥珀般透光的蜜色,只余下杯底一點的時候色調很清澈,仿佛被稍加稀釋的蜂蜜,但只要注滿酒杯,好像花苞緩慢綻開似的,偏紅的色調就會在酒水中氤氳開來,仿佛蒙著一層淡淡的血光。

皮耶羅已經喝醉了。他對這種口感豐富而油潤,味道十分獨特的酒水似乎極為喜愛,不需要任何人勸酒,一個人就喝掉了小半瓶——或者更多,鑒於這瓶酒無論被瑪格麗塔如何奢侈地傾倒,都只是淺淺地掉下去一點。

“你可沒有給我嘗過這種酒。”拉斐爾抱怨道。

“你也不像皮耶羅那樣,送給我那麽豪華的禮物啊。”

“我送你的更好!”拉斐爾立刻反駁,“我用昂貴的絲綢、棉布和皮毛填滿了你的衣櫃,我送你的首飾足夠買下一整座教堂——而且他們全都是我親手設計的,當然,都有所參考,畢竟設計不是我最擅長的工作。”

“但我把它們都修改得更適合你,親愛的。”他擡起手臂,手指按在瑪格麗塔的胸口,壓出小小的、飽滿的凹陷,“雖然我覺得太暴露了一些……過多地暴露皮膚會顯得不那麽莊重。”

瑪格麗塔握住他的手腕。

自上而下的,他俯瞰著拉斐爾的雙眼。在明月的清輝下,拉斐爾的發絲和瞳孔都像塗抹過血液一般,呈現出美麗的褐紅色。

他們選擇度過夜晚的地方是一片廣闊的草原,森林就在距離很近的地方。在屬於聖父的國度裏,只有這麽一點森林還殘留著,其他地方的高大樹木,不是被砍伐就是被焚燒,在原本的位置上建起宮殿或者廣場,而這片森林更多也是作為護衛和緩沖,以防外界的軍隊攻入。

“如果我們在森林裏,沒有人會在乎什麽莊重不莊重的。”瑪格麗塔看上去對森林稀少這一事實不怎麽高興。

盡管情緒很少外泄,但她的性格,就拉斐爾看來,實在是再幼稚和惡劣不過了,完全就是個任性的孩子。她想一出是一出,愛幹什麽就幹什麽,並且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外界的一切,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沒生命的,都應當為了她突如其來的一時興起讓位。

她或許是位聖靈,那也一定是位十分年輕甚至年幼的聖靈。她對一切都毫無敬畏,哪怕是對神,無論是……還是異教的,她的態度與其說是漠視或者輕蔑,不如說是覺得好笑和無語。

……這真的意味很多東西,拉斐爾不願意深想。

他有點想要避開瑪格麗塔的視線,卻怎麽也不舍得轉頭。

瑪格麗塔,在她那極端類人卻又與人類十分不同的身體之中,孕育著一雙奇特的眼睛。

眼瞳潔白的部分就像堅固的大理石,黑色的部分則像是有著無數刻面的黑寶石。那樣深邃的純黑與純白互相對比,輪廓異常清晰,因而看起來是極其古怪的——就像在與貓或者蛇對視,那是一雙獸類的無情之眼,然而,在某些片刻,卻又總是透出若隱若現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