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六種羞恥(9)

一個可以確定的事實是,拉斐爾並非從未陷入戀情。

那肯定不合常理,雖然常理一點也不重要,而且拉斐爾身上所具有的大部分特質實質上都和“常理”二字無緣,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個不合常理的人——但是,起碼在異性交往這件事上,拉斐爾的經歷相當符合此時的常理。

換句話說就是,他的感情經歷非常、極其的豐富。

拉斐爾現在還能回憶起來的初戀是與他住在同一條街的小女孩,那時候他的母親還在,他的生活無憂無慮,每天除了學習和畫畫之外,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在窗邊觀察來往的人群,琢磨他們的動作、表情,在腦海或者草稿紙上勾畫出簡單的速寫線條。

那女孩,毫無疑問,是他所能見到的同年齡段的女孩當中最美麗的一個。

這就是拉斐爾對她的全部印象。時至今日,他仍記得她在晴朗的天氣中奔跑和大笑的影子,仿佛一泓泉水浸潤著鮮潤的藻荇。而他朦朧的心動,最終也在他的羞怯天性中消散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點殘余的溫暖。

他仍舊分不清自己記得那女孩是因為她是他的初戀,還是因為那是他的父母都在。

後來他也愛上過很多女孩。有一些同他發展出並不超過的友誼,有一些短暫地同他共度過許多夜晚。拉斐爾真誠地喜愛她們,非常真誠,他一貫以來的那種真誠——然而,他就是無法理解,也無法感受到那種,傳說中令人忘卻一切世俗煩惱的激情。

不。從不。

別說拉斐爾刻薄,可是,得承認一個事實。這個事實是,她們都很……普通,不是麽?

她們全都很美,性格或是溫柔或是活潑,不論如何,那都是她們迷人的細節。拉斐爾不會自以為是到認定她們都配不上他,更不是玩弄她們亦或只是拿她們作消遣。他沒那麽卑劣,就只是——你看,就只是,哪怕他最愛她們中某一個的時候,在內心深處,拉斐爾也能清楚地看到並一一細數她們的缺陷。

他對她們的感情從未蒙蔽住他的內心和雙眼。他也從未因為喜愛她們,就感到她們“哪怕是缺點也很可愛”。

假如一幅畫有一筆不夠好,那麽這一筆就是不夠好,連帶著整幅畫都不夠好。拉斐爾可以忍受那些細微的差錯,可是,不論如何,事實是,差錯永遠是差錯。

拉斐爾清楚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認為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也許對他來說,就是不存在“為愛神魂顛倒”這種事,也許他就是永遠能在愛上某個人的同時,也在對方身上看到無數的差錯。

……那在河邊行走的“少女”。

她是如此的完美。

姿態優美,神色寧靜,舉手投足裏散發出異常的優雅和端莊。她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對這世界漠不關心,然而她毫無焦距的眼神卻又穿透了一切,仿佛對它們了然於心。

她的衣著並不華貴,因此,在此後的夢中,他為她更換了新衣。

寶石一定是不可缺少的裝飾物。高貴的紫松石,清透的黃水晶,海藍、碧綠以及所有絢爛的光彩,具體的位置還需多加斟酌;但最重要的是鮮紅的綢緞,人們將它獻給主,獻給主的仆人,最美的紅色卻必然屬於她;黃金適合被安放在她的足下,也正應當束起她的腰身。

總之,那一定要極盡奢華,因為哪怕將世間的所有奢華都濃縮成新衣,也無法襯托出她那流光溢彩、如夢似幻的美。

因為無法對自己的設計感到滿意,拉斐爾夜夜都能夢見自己在為她挑選服飾。他對此相當著魔,甚至查詢了無數資料,尋找此刻的貴婦中最為時興的款式。

他畢竟是個畫家,此舉並未引起任何注意,倒是好奇的約翰請求他畫一副肖像畫。拉斐爾答應了,他遵循約翰的要求,在宴會上遠遠地觀察了一陣那位夫人,當晚睡前就構思好了草稿。

皮耶羅的病確實拖住了他很長時間,拉斐爾一直沒找到機會行動。要不是皮耶羅的病情實在不可能偽裝出來,他還真要以為皮耶羅是在假裝生病,好讓他遠離河邊的“少女”呢。

不過,在約翰的畫稿完成之後,拉斐爾成功找到了機會。他又回到那條熟悉的河邊,指望著能在這地方遇到同一個人。

“嗨。”她輕輕地說。

“嗨。”拉斐爾也說。

他們靜靜地站著,少女似乎是在等他讓開身,也可能是在等他先開口。拉斐爾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在她完美無瑕的面孔上遊移,緊接著,他脫口而出:“我是拉斐爾。拉斐爾·桑西,你或許、你或許聽說過我。”

“我聽說過你,拉斐爾。”她說,朦朧地微笑著,“我是瑪格麗塔。你或許沒有聽說過我。”

“瑪格麗塔。我現在聽說了。很配你,這個名字。”拉斐爾喃喃地說,“那是‘珍珠’的意思,不是麽?很配你。太美了。我是說,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