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三種羞恥(29)

布魯斯已經很習慣作為拯救者出現。

蝙蝠俠的日常生活就是這樣,小部分時候在監視和控制反派,大部分時候奔波在幫助受害者的路上;他白天的身份實際上對此做了更多努力,雖然留給外界的印象無非是和韋恩夫婦一樣熱愛慈善,但他實際上對政局做了更多的幹涉,主要手段是資助對這座城市懷抱熱情、渴望改變的有為青年。

和很多外界人士印象不同,哥譚的主要問題並不是層出不窮的反派——他們當然在努力為哥譚的危險性添磚加瓦,可真正的毛病在於,哥譚這座城市幾乎是賽博朋克世界觀的具象化:

財閥控制整個社會,罪犯、幫派人士分散在各行各業,底層幾乎毫無出路。想往上走難於登天,要想往下卻簡單得很,有一整個蓬勃發展的灰色行業線翹首以待,從引路入門到進階渠道一應俱全。

在這種境況中,蝙蝠俠是強大的,因為蝙蝠俠是黑暗世界的一部分,他有無數種手段更能夠訴諸於暴力。

布魯斯·韋恩卻是弱小的,他擁有財富和地位,然而他的財富和地位本身就來自於這一系統。

對很多事無能為力,對更多事無法施力,或許是出於無奈和回避,布魯斯·韋恩從不在生死危機中直面無辜者的眼睛。

……他看到了小格雷森的眼睛。

這就是亞度尼斯的目的嗎?這就是這一整出戲劇的高潮?布魯斯並不打算運用任何一種道德標準評判亞度尼斯,但這實在不是亞度尼斯一貫的風格。不夠殘忍。太溫和了,甚至帶著點調侃,從亞度尼斯的角度看這簡直和調情無異。

假若當年他的父母真的——那麽這一幕會有足夠的沖擊力。

想到這裏布魯斯禁不住有些同情那些得到過亞度尼斯些許注意力的倒黴鬼,尤其最同情康斯坦丁。

他盯著小格雷森的眼睛,忽略掉眼球後晃蕩的濡濕水意。他已經陷得太深,沒辦法研究劇烈疼痛的原因是否來自某個部位的熔化。無論如何他不會死。亞度尼斯保證過了。眼下更重要的是格雷森一家的安危。

布魯斯繼續朝前奔跑,遊蕩在時間線之中。

人身,歌聲,細碎的腳步聲,卡帶般斷續的鼓掌聲。這場演出的背景樂起伏如潮汐,被深沉的海浪聲掩蓋——海,這其中是否同樣有某種隱喻?他如今已知道亞度尼斯是一團粘稠的霧,那麽海洋代表著什麽?布魯斯只能把海洋和龐大的生命力聯系在一起,宏大的交響樂,生命的歡歌,充滿殺戮和新生,死亡和新生。海,無邊無際的水,孕育一切。

死亡與新生。

確實是亞度尼斯喜愛的東西。

這混亂的時間顯然不受他的控制,也找不出具體的規律,但只要他停下腳步,時間就會開始往後流動,倉促之間布魯斯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最好是在表演開始前阻止表演。

然而,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事情並不會那麽簡單。這裏又不是一座城市,實質上沒有任何一條道路。然而,繁雜淩亂的路面不規則地鋪設,如同數萬條奇形怪狀的旋螺樓梯互相穿插,光芒漂浮在道路的四周,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懵懂的童年時代,到處都是神秘的,危險卻撩人心弦。

不論朝著什麽方向奔跑,不論時間怎樣不規律地跳動,布魯斯都無法抵達表演開始前的地方。

這裏有非常微小的可能,假設嘗試的次數足夠多,也許他能回到起點;可能性更高的是,正如他在愛麗絲眼中體驗過的那樣,被亞度尼斯所截取的時間只有開場之後的部分。

燭火閃爍,氣味如毒花般腥甜。

布魯斯開始記憶和觀察自己看到的各種閃現場景。那並不難,稍微有點麻煩的是將每一個畫面安放到合適的順序中,那需要大量的細節佐證,而他的眼睛距離炸成一團肉泥只有一線之遙。

至少那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也能做到的事,布魯斯以驚人的耐心做起了這項工作,將腦中的圖畫排開,選取重點,調整成連續拍照般的順序。他甚至在腦海中構建起漫畫式的分鏡,只在某些鏡頭裏取出他認為最有代表性的細節。

整項工作主要圍繞著斷裂的空中秋千——它們是如何在表演的中途斷裂的?

布魯斯注意到它們在表演的早期光潔無瑕,似乎不太可能出於蓄意陰謀。事實也是如此,在表演的早期,它們完美地承擔了三個人的重量。

更加值得思索的是格雷森夫婦的神情,兩人的臉上都戴著面具式的僵硬笑臉,在聚光燈照不到的暗處,他們的目光頻頻移向後台的方向,時不時還互相以眼神交流。

那隱晦的神態變化難以捕捉,在頭腦昏沉時尤其如此。布魯斯早就筋疲力盡,太陽穴處的抽痛一路爬到腦後,身體更是酸痛笨重到難以言表,疼痛和焦慮都讓他幾欲昏厥,而前方的道路又是如此毫無止境,仿佛置身於光炫詭譎的泥潭中,越是跑動就越是被其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