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結案(第2/3頁)

孫彥字謹言,本人卻與“謹言”二字無半分關系,他性格狂妄自大,舉止放誕,好空談,好大言,也是延和二十二年的進士,做得一手好八股,本該高中魁首,怪就怪他出場那日口出狂言,說狀元郎非他莫屬,主考官一聽,此子言行太過無狀,便將他降到了二甲十九名。

他與陳適、韓越、張驄一樣,都是庶吉士,後來又任戶科給事中,上《陳事十疏》,抨擊時政,是沒事都要找事的性子。

前不久陳適壽衣死諫,他也摻合了一腳,被錦衣衛抓去詔獄過了一夜,別人出獄後,都夾起尾巴老實過日子,唯有他死性不改,一直上躥下跳發表言論,在陳適毆打發妻一事揭露後,又是他第一個與陳適割袍斷義,給出的理由是打女人的人不值得相交。

所以也不怪張驄有此一問,他擔心孫彥又是在裝神弄鬼。

孫彥莞爾一笑:“仲遠兄,我問你,你覺得聖上知道你和陳允南有私交嗎?”

張驄愣了愣:“應該……知道罷?”

他也是乙酉詩社的成員,去年西苑避暑,他們這群人因在背後說懷鈺壞話,被他提溜到校場比馬球,當時張驄就在其中。

孫彥進一步解釋道:“聖上耳聰目明,全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沒有他不清楚的,你想想,胡宗周和自己的門生在煙雨樓關起門來宴飲,席上他們每人說過的話,聖上竟然了如指掌,你與陳允南的交情又不是什麽秘密,聖上怎會不知情?他既然知道你與陳允南是好友,還點名讓你來審理這樁案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張驄道:“我怎麽沒想過?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聖上是想讓你判小王爺輸。”

“什麽?”張驄大驚失色,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你可別胡言亂語。”

孫彥冷笑道:“我今日胡言一番,聽與不聽,全在賢兄一念之間。”

他站起身,為他指點迷津:“你說的不錯,你不過是刑部小小主事,在你頭上,還有員外郎,還有郎中,還有左右侍郎,就算這些都不提,那也還有都察院和大理寺,可聖上為何不選這些人,偏偏提名讓你來審結此案?”

“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聖上也想讓小王爺輸,王爺當街奪妻,惹來天下人物議,就算是出於好心,聖上心中也未必贊同,但此事難就難在,他不好直接說出來,以免破壞他和殿下的叔侄情份,這個惡人只能讓底下人來做。可諸臣無一人能揣摩透徹聖意,薊大人太剛直,若讓他主審,會弄得事情不好收場,若讓王部院來主審,他又會一昧偏袒王爺,與聖上的初衷相去甚遠,聖上思來想去,也只能讓你這個小小刑部主事來審了,就看你能不能領悟聖心了。”

孫彥說到這裏,猛地停住腳步,回首笑道:“仲遠兄,你盡管判小王爺輸,我敢保證,聖上不僅不會怪你,反而會嘉獎你,兄若照此辦理,必有高升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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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合議過後,認為陳適毆打發妻實屬不該,但此事系家庭糾紛,扶風王以親王之尊,介入臣工家事,雖出於好心,但當街奪掠其妻,實為不妥。婦人陳沈氏不堪丈夫虐待,假死逃遁於倫理不容,但念其情可憫,不予追究,著令復還本家,山陽知縣鄔道程知法犯法,擅殺人犯,降兩級聽用,罰俸一年,由吏部訓誡記過。

奏章先送到通政司,內閣閣臣看過後,寫明節略發到司禮監,高順呈給聖上批閱,他只在上面批了兩個字——照準。

之後便是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折子交六部謄抄,有關部門照旨辦理那套流程,總而言之,這樁轟轟烈烈的奪妻案,終於落下帷幕。

沈茹還是要回陳家,陳適一日不休她,她便一日是陳家婦,這便是不可動搖的宗法制,君臣,父子,夫妻,都被禁錮在這套鐐銬裏,無人能打破。

吳不平離京那日,苦笑著說:“機關算盡,唯獨算漏了聖意,十年前是輸,如今還是輸,我算個什麽天下第一?”

說罷,將那柄折扇撕成兩半,扔進無定河裏。

沈葭倒沒有說什麽,知道她已經盡力了。

謝翊問懷鈺:“接下去打算怎麽辦?”

懷鈺擠出個無奈的表情:“我也沒什麽辦法,唯有一個‘拖’字而已。”

謝翊點點頭,一切了然於胸:“多保重。”

馬車南下,逐漸消失在視野盡頭,懷鈺將沈葭抱上馬,自己坐在她身後,手握韁繩,輕輕催動坐騎。

正是仲冬時節,京畿附近寸草不生,前夜剛下了一場大雪,殘雪未化,連綿在田野阡陌裏,愈發顯得蕭索。

沈葭被懷鈺用披風裹著,背後就是他火熱的胸膛,她呵出一口白氣,叫他的名字:“懷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