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姐。

有些人,天生讓人覺得易親近,比如南弦。

神域端詳了她半晌,笑著說:“不知怎麽,看見向娘子就覺得熟悉,好像早就認識一樣。”

南弦與男子打交道的機會不多,除了識諳,就只有經常給她添麻煩的卿上陽。因此聽到他這樣說,一時不知道應當怎麽回答。

還是管事解了圍,接過話頭說那是當然,“郎主病重時候,是向娘子救郎主於水火,郎主的命可是向娘子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的,難怪有一見如故之感。”

神域頷首,復又對南弦道:“原本早該來拜會娘子,只因俗務纏身,一直拖延到今日,還請娘子不要怪罪。”

南弦坦然道:“郎君行動自如,比我原先預判的恢復得更好,只要頑疾根除了,什麽時候蒞臨鄙宅,都是良辰吉日。”邊說邊向內引領,“二位請裏面坐吧,天寒地凍的,先暖和暖和,吃杯茶。”

女郎不像男子,待客的時候面面俱到,又忙著吩咐婢女準備香飲與茶食,連該用什麽茶葉,烘焙至幾分光景都有仔細交代。

轉身退回堂上,因面前這人是識諳臨行前托付的,所以比對待其他病患更上心。南弦在案後坐定,便和聲道:“小郎君請上前來,我再為郎君診診脈,看看體內的毒素是否排除幹凈了。”

神域聽了起身,那上等的絲絨鬥篷因微微的一彎腰,漾出一片柔旖的光。

鬥篷之下是柔軟的繚綾,袍子自腰部織出無數寸來寬的褶兒,一層一層地趕赴,腳下一挪步,袍裾便纏綿開合,淩波而來一般。

擡手把腕子擱在脈枕上,她在潛心診脈,他則平靜地望著她,向她說明自己的症候,“我近來時常有心悸胸悶之感,尤其入了夜,渾身無力,請娘子為我診斷。”

南弦呢,聽過中書監娘子的話後,心裏便有底了。他說不適,那就是不適,她也不必直言脈象平穩,只是順著他的話頭道:“小郎君體虛血虧,還需要調養。回頭我開個方子,郎君吃上十日,料想就差不多了。”

對面的人聽後目光一凝,對這診斷心照不宣。

脈診完了,他緩緩收回手,卻沒有急於起身,只道:“我與娘子一見如故,又蒙受娘子大恩,實在是有緣。娘子也知道,我不是建康人,在這城中也沒有親友投靠,每常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尤其上回中了蕈毒,愈發覺得群狼環伺,寸步難行。”

南弦還是習慣性地從醫者的立場開解他:“小郎君不必憂心,這蕈毒雖然厲害,只要清除得當,不會留下病灶的。”

至於他的處境,她想了想道:“小郎君回建康,是孤舟歸港。這城中王族遍布,都與小郎君是血親,小郎君千萬不要自苦,應當敞開心扉才好。”

結果卻引出了他的苦笑,“娘子以為城中王族都認我這血親嗎?前幾日還有人在朝堂上質疑,要滴骨驗親呢。”

南弦吃了一驚,所謂的滴骨驗親,是要將他的血滴在馮翊王的骸骨上,血能滲透便是至親。這種方法最早出現在《會稽先賢傳》中,看上去合乎父子血脈相連的道理,實際卻是無稽之談。骨骼在地底下埋藏多年,早就酥軟了,別說拿人血滴,就算拿魚血滴,也是能夠滲入的。

“那麽小郎君答應了嗎?”

神域垂下眼說沒有,“掘出先父的遺骨,是大不敬,我寧可回到湖州,也不願驚動先人。”

一旁的管事憤懣道:“這些非分的要求,不過是不願我家郎主認祖歸宗的托詞。朝中宰執見過郎主後,誰不說郎主與先馮翊王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再說別人不知道,難道聖上也不知道,被幾句讒言就蒙蔽了視聽嗎!”

這話著實逾越了,神域低低叱了聲:“傖業,不得妄言!”

管事道是,微微嘆了口氣,“小人莽撞了。”

言語雖孟浪,但誰說不是大實話呢。神域復又對南弦道:“我與娘子推心置腹,只是想讓娘子知道我的處境。這偌大的建康城,實在沒有一個可堪依托的人,還不如我在湖州時候逍遙。加上初入城就領教了手段,今後哪裏還敢輕易信人。”

他話中藏著話,說了半日,不曾切入正題。與其費心琢磨,不如幹脆言明來意,南弦順口虛應了兩句,正色道:“小郎君有什麽話,就請直言吧。”

她是通透人,這番層層遞進,心裏應當有了準備,於是神域開門見山道:“我也沒有別的心思,只盼結交娘子這樣的朋友,將來在建康城也好有個照應。我知道,我的安危令兄托付過你,但我與令兄,實則沒有淵源,都是看著上一輩的交情。不瞞小娘子,這次來,是有個不情之請,我中毒的事,聖上已派人徹查,到時候朝中恐怕還會傳訊娘子,屆時請娘子為我周全。”

想必就是那一口血的托付,南弦立刻會意了,“小郎君中毒之深,一般人不了解,我卻一清二楚。請小郎君放心,若有傳訊,我一定如實稟報,絕不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