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5頁)

然而不待細看,直哉便別開臉頰,小聲地嘟噥說:

“對不起。我會好好練習的。”

看來他還是很親近我的。只差一個契機,直哉就會對我開口。

琴凳上還有很大一片空間,我挨著直哉坐下。將他的手掌放在膝上,循循善誘道:

“怎麽了?你今天不太能靜得下心,是訓練太累了麽?”

“平時咒力訓練已經很辛苦了,鋼琴只是愛好,就這樣一起休息也可以。”

禪院家對繼承人要求嚴格,男孩原本棉花糖似白軟的手掌,逐漸爬上了些細小的傷口。

這是彈琴的手、也是祓除詛咒的手,未來也會變成跟他父親一樣,堅硬又粗糙麽?

好可憐、好可惜。

輕輕觸碰他指跟薄薄的繭子,我語氣十分愛憐:

“不需要勉強自己,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

在長大前,多依賴我一點吧。

親昵的接觸暫時緩解了直哉心頭的煩悶,他將腦袋靠上我的手臂,用臉頰貼著我,慢慢地蹭了兩下 。

他在沉默中堅定了某種決心,嘆息後語調重新變得輕快而飛揚:

“我沒事,我可是繼承人。還可以再練一會兒。”

看了他是決心要把事情藏在心裏了。

我長久地注視著他,像在注視一個陌生人,思緒翻湧,險些控住不住僵硬的表情:

真過分,直哉是我的洋娃娃吧?為什麽可以瞞著我,還裝出滿不在乎、風輕雲淡的樣子?

我不理解。

對此渾然不覺,直哉的話語還在繼續,他期待地看著我,邀請“我們一起彈……”

我不要。

狡猾、厚顏無恥!

已經不需要我了麽?那你一個人生活也是可以的吧?

扔掉直哉的手掌,我取出影子裏的紙板,笑著打斷了直哉,請求道:

“太好了,你能恢復精神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可以麽?到時候你和阿玲一起回來吧。”

……

遣散侍女,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靜寂的小路上。

嘴上說著要回房間休息,但我其實一點都不想回去。

經過兩年過家家遊戲,那地方放滿了直哉喜歡的書、玩具、還有我給他買的衣服,承載了許多我和洋娃娃的美好回憶。

但現在它們一文不值,瞧見了只會讓人感到難過。

意氣用事,我只顧著埋頭前行,直到濃郁得令人目眩的花香將我淹沒,方才如夢初醒擡起頭來。

不知不覺,我已經迷路到了偏遠的花園內。

禪院家財大氣粗,在我到來後在院內移植了不少泉鳥花。

上千株繡球在道路兩旁簇擁,茂密高大的枝條隨山風吹拂,連連一片如波濤起伏。如同湖面映照出天空的顏色,潔白的花瓣中心染著憂郁的藍色。

置身此地仿佛回到了母親所在的別館,心情寂寞又委屈,真想藏在花下大哭一場。

心灰意冷之際,遠處突然傳來男孩的呼聲:

“泉鳥,泉鳥!你在哪裏?”

我討厭這種聲音,它喚醒我被人從身後抓住的恐懼,以及被拒絕的難堪。對此置若罔聞,我繼續向前走著。

於是那聲音逐漸變得急切,甚至摻雜上了委屈的哭腔:

“等等我、等等我呀,泉鳥!”

供訪客徐行賞花的小道上鋪滿了灰藍色的石子,屐齒前段略微陷入其中,好像邁進沙地,隨行發出“沙沙”的輕響。

在這種地勢上奔跑,一不留聲就會被石子絆倒。

“嗚。”

身體摔入沙地,直哉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他不是我可愛的洋娃娃……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但那一瞬間,我還是感到了動搖。

我在繁花中駐足,最後回首望他。

直哉正狼狽地跪在地上,吃痛地咬緊嘴唇,用雙手撐住身子,腳上一只木屐的帶子因奔跑斷開,滾到一邊。

那些石子有蹭破他的膝蓋或者劃破手掌麽?

為了防止傷口進一步惡化,我第一時間喚出影子,將直哉的身體同地面隔開,匆匆走過去扶他。

作為優秀的繼承人,直哉第一時間用咒力護住身體,皮膚僅有一層滲出血珠的小傷口。

為了防止我再次離開,直哉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是個敏感的孩子,一旦捉住我的情緒,意識到我對他的重視,就會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委屈轉換為了不甘,面上的緋紅還未褪去,他仍在喘氣,小小的胸膛像風箱起伏。隔著一層薄薄的生理淚水,直哉瞪著我,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憤怒地質問:

“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根本不回頭。”

“為什麽?為什麽不理我?你明明聽到了吧?”

我討厭發怒的樣子、我害怕面對他人。

他好像從我的洋娃娃,變成了禪院家的男人或者媽媽。

為什麽他們要對我發火?我完全沒辦法理解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