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完)

知遙一心守著陽霽, 哪裏也不願意去。

施妤幫她向幼兒園請假,給魏老師撥出電話的間隙,她不由想起了林奢譯, 心裏更是酸澀。施妤說最近有點事,這幾天都不方便送知遙去上學了。

魏佳表示知曉。

手機開著免提,便就著施妤的手, 知遙小聲說:“謝謝魏老師。”

“小妤,”魏佳猶豫地問:“你現在方便嗎?院長想和你聊聊。”

施妤只認識一位秦院長。

當一道非常熟悉的和藹女聲出現在手機裏時, 知遙立刻聽出了她是誰,“院長!”她激動地扯著施妤的衣袖, “是院長!”竟然是秦淑。

前些日子, 宇宙媽媽從魏佳那兒得知了院長和林老師離職的真正原因, 她思慮再三, 主動找到了向日葵班的家長們私聊, 說明了情況。她想以家委會的名義簽署請願書, 就“挽回秦淑院長”的事,和幼兒園的高層領導展開商議和會談。

家長們吵得不可開交。

同意者有, 更多的是反對。

宇宙媽媽堅持說:“各位家長, 關於秦院長工作怎麽樣,做得好不好,我希望大家都問一問自家孩子,聽孩子們怎麽說。”

“小孩子懂什麽?!”

“聽聽孩子們的心聲,尊重孩子們的想法。”

秦淑感激地說,她之所以能重回幼兒園任教,多虧了小朋友們和家委會的不懈努力。她關切地問:“小林最近怎麽樣了?”

“他……”

林奢譯會去哪兒, 又能去哪兒?

*

施妤回到了H市。

久違地,她回到了兩人原本居住的家。

雖然一直沒有住人, 不過林奢譯偶爾有機會,都會專程趕回來做一次大掃除。施妤在房間裏的各個角落轉了一圈,一切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她也並沒有發現林奢譯的身影。

直到——她沉默地望向了對面的林家。

僅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但自從林奢譯搬來和她一起住後,她再也沒靠近過那間房子半步。

那門落滿了陳年的灰塵和蛛網。

施妤敲了下。

一聲驟然的悶響在僻靜的樓道中回蕩開來,沿著回字形的樓梯蜿蜒向下,一層一層的鈍意,攆磨著她的心。

施妤知道,林奢譯一定就在裏面。

*

懇求施妤的目光停留。

哀求施妤的憐憫。

祈求施妤的不要離開。

猶如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

即使施妤對他笑。

即便施妤愛他。

施妤承諾不會離開他,卻也沒辦法得到片刻的滿足。

如果有機會能夠將施妤徹底留在身邊,如此昭示勝利的最終結局,誘惑心智的解脫,他如何能輕易地放手?

倘若非要用一方的死亡來證明這種濃烈的愛……

在每一個與施妤對視的瞬間,林奢譯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

*

施妤在林家的餐桌下面,找到了蜷縮著的林奢譯。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拉他出來,而是和他一般鉆進了桌子底下。

施妤原本以為林家早已經打掃幹凈了。

是當初她和林奢譯耗費了一整個暑假的時間,一起擦拭幹凈的。然而此時她從躲藏在桌下的小孩視角,朝外看,孩子那麽小,反襯得周遭一切都在被無限的放大。

原來那借由簾布透進來的光線,依舊如畸形的四肢,詭異地交纏在一起;那看似光潔的地板上,遍布了細微的道道劃痕,縫隙中殘留著枯涸血跡……那股腐爛粘稠的血腥氣味,並非她的錯覺,而是從林家最潰爛的內部散發出來的,無論她和林奢譯如何努力,都永遠修補不了它的崩壞和失常。

那一天。

驟然爆發的爭吵,慟哭,以死亡相迫的挽留……林爸和林媽,懷著無法被切割的摯愛與恨,如兩方因晦暗日光而生成的扭曲影子,開始了提線木偶的表演。

避無可避的小孩,被迫觀賞著演出。

延伸的桌沿遮擋住了上方的視線,小孩看不見木偶臉上的表情,卻還能看到木偶的腳,那插了尖刀的腳心,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道的猙獰痕跡。

此後的每一天,小孩縮躲在餐桌的下面。

他麻木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地面,而那表演就在他的腦海中反復上演,重復不斷的暴怒和哀泣聲。直到施妤把他從林家強行拉了出來,她因此成為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林奢譯將無限的愛意投射在施妤的身上,那愛,最終折回他的心裏,也把他內心深處最狼藉、最不堪的感情照得一清二楚,把他切割的遍體鱗傷。

施妤曾想,不應止於此。

他忍耐疼痛,他也理應在傷口上獲得新生。

但林奢譯說:施妤,對不起。

他空洞地睜大了眼睛:“我愛你,但我沒辦法相信你。”

倘若只能用一方的死亡來終結這種畸形的愛,他所能做的,只有拼盡最後的偽裝,在徹底的自我掩埋和瓦解前,護送施妤安心地離開。